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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飞机就要降落在世界最高的机场“埃阿尔多”时,坐在我后面的一位欧洲旅客已经紧张的先向空中小姐要氧气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瘫在位子上的中年人,这时前面几排的一个日本人也开始不对劲,唉的叹了一口长气便不出声了。两个空中小姐捧着氧气瓶给他们呼吸,弄得全机的旅客都有些惶惶然。我将自己靠在前面的椅背上,脸色苍白,话也不能说,两手冰冷的。旁边一位来过拉巴斯的日本老先生一直握住我的手,替我拿一本薄书,口里温和的说:“不要怕,先不要就怕了嘛!”其实我根本没有一丝惧怕,只是因为飞机下降,正在剧烈的晕机而已。“到了之后慢慢走路,不要洗热水澡,不要吃太饱。更不可以喝酒,第二天就没有事了。”“我不是—”还没说完,那位日本老先生又加了一句:“不许讲话,省氧气!”听他那么吩咐,我先噗的笑了出来,便真的一句话也不讲了。下机的时候,手提的东西全托给米夏,知道自己心脏不太好,便不逞强了。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平原是我生平所面临最高的地势,在这,机场的跑道也比一般的长;因为空气的阻力不同了。第一日上到这高原,尽可能一切放慢,我的步伐慢的如同散步,飞机上警察看的笑了起来。玻利维亚,这南美的西藏,过去每当想起它来,心里总多了一分神秘的向往。即使只在机场吧,那苍苍茫茫的大草原呈现了不凡而极静的美。入境的人很多,一些没事似的人去排队了,另一些大约如我,是第一次来,大半先坐着,不敢乱动。对于一个旅客来说,一个国家的机场是否豪华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查照的海关人员是不是办事快捷,态度亲不亲切,才是旅客对这国家最初步的印象。玻利维亚的机场虽然不算太气派,可是无论在哪一方面,他们都给了旅客至诚的欢迎和周到,使人宾至如归。旅客服务中心交给我的资料对我们来说仍是有些太贵,宾馆的一长列名单上,没有低于四美元一日的地方,有些更贵到一百美金左右一日了。进城的公车说是没有的计程车可以与人合并一辆,收费非常合理合五毛美金一人。坐上计程车还不知人去哪家旅馆,这已习惯了,心中并不慌张,开车的司机先生是最好的顾问,他们会带的。司机先生不仅热心,同坐的三位玻利维亚人也是极好,他们替我们想出来的旅社,却因价格太低了,另人有些茫然。“我可以付再高些的,最好有私人浴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车子因找旅馆,绕了好几个弯,结果停在旧区女巫市场斜斜的街道边。一看那地方风味如此浓烈的区域,先就喜欢了,下得旅馆来一看,又是好的,便留住了。付车钱的时候,因为麻烦了司机,心中过意不去,多付了20%的小费。没有多少钱,那位司机先生感激的态度,又一次使人觉得这个国家的淳朴和忠厚。放下了行李,先去街上摊子买古柯叶子治将发的高原病,知道这是逃不过的。这些叶子在秘鲁的古斯各城其实我还有一大包没有用完的,只因害怕放在行李中带过境,海关当作毒品,因此便留下了。古柯叶事实上并不是什么毒品,可能一吨的叶子也提炼不出几公克的古柯因。高原的居民将少数的几片拿来冲滚水喝,只是帮助呼吸而已。旅馆的餐厅冲来了一大壶滚水,问他们多少钱,说是不收费的。给送水的人一点小费,换来的又是连声道谢,这样的民风令人受宠若惊,好似是来受恩的一般叫人失措,不由得更加想回报他们。这一路来,只要进入了参杂着印第安人血液的国家,总多了一份他们待人的忠厚善良。厄瓜多尔亲如家人,秘鲁亦是一团和气,而今的玻利维亚,更是厚拙。在这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高原国家里,只住着不到六百万的居民,这70%是印第安人,25%是西班牙本地人混血,5%是欧洲移民来的白种人。玻利维亚是南美洲两个没有海港的国家之一,它的西部是秘鲁与智利,东北部与巴西交界,南边有阿根廷和巴拉圭。在1879年以前,玻利维亚原先的领土本是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因为一场争夺沙漠矿场的五年之战,那片沿海的土地被智利夺去,直到现在没能讨回来,虽然智利同意玻利维亚使用原先的一个海港,但是在意义和便利上便不相同了。虽说拉巴斯是一般公认的世界最高的首都,事实上玻利维亚真正的首都却在另一个城市—苏克列。只因外交使节团及政府部会都在拉巴斯办公,而苏克列只有最高法院仍在那开庭,普通都将拉巴斯当作了这个国家的都城。初抵拉巴斯,除了呼吸不太顺畅之外,并没有过分的不适,加上以前厄瓜多尔及秘鲁高原的经验知道如何冲古柯茶并且服药,静躺两三个小时休息之后便没有事了。女巫市场没来玻利维亚之前,参考书中提到几次此地的巫术街,说是不能错过的。没有想到自己的旅馆门外没有二十步便是那条著名的横街。休息过了之后,赶快穿了厚衣服到街上去玩耍,高原的夏天,即使是正午,也穿一件薄毛衣,到了夜间便要再加一件了。石板砌的街道斜斜的往城中心滑下去,好份欧式老城的情怀,却因当年西班牙人的进占南美远远的将这欧风一路建到另一个大洲来。便在那些美丽的老建筑下面,放着一滩一滩的街头店铺,守摊子的嬷嬷们,披着丝制本色花拖着长流苏的披肩,穿着齐膝而多褶的大裙子,梳着双条粗辫子,一个个胖墩墩的在卖她们深信的巫术道具。此地的印第安人,在衣着打扮上和厄瓜多尔及秘鲁又是不同,虽然粗看上去,好似头顶上的呢帽不变,其实细细分别,他们又是另外一种文化了。即使是语言吧,此地除了契川话之外,又多了一种阿伊玛惹,听上去极为温和的调子。嬷嬷们卖石刻的手,脚,动物,也卖各色奇特种子,也有各色毛线,更有许多已经配好方的小瓶子,里面放着一些吉祥如意的物品。为了使嬷嬷不厌烦我,先买了一排小动物的石刻说保佑家蓄平安的。“这只干鸟呢?”我指着一只只干黑大眼睛的死动物问她们。“不是鸟,是流产出来的小骆马——”卖东西的妇人笑了起来。“治什么病?叫谁来爱?还是旅行平安的?”“都不是那些事情用的—”那个妇人又笑。“你买了去,建房子时候将它埋了,运气会好。”她说。“这些花花的毛线呢?”我又问。“要配的,光毛线没有用的。”那边摊子的地下便是一盘一盘配好的象菜一样的象征好运的东西。摊子的生意不错,总有当地人来买些什么。“嬷嬷,这些东西灵吧?要不要找什么人给念一念咒呢?”我看看自己买下的一个小瓶子里面用油泡着一大堆小东西,红红绿绿的,还有一条虫也在内。“不必了,放在你左边的口袋里。好运就会来。”这只是巫术嬷嬷讲的话,我不能相信这些,可是就是不敢将它放在右边口袋里去。与其说这些五光十色的摊子是一份迷信,不如将它们视为一份珍贵的民俗和神话。便在那个摊子上,我买下了一块石刻的老东西—此地人称她“班恰妈妈”的大地之母。绕着“班恰妈妈”的是她的丈夫,一儿一女,一只山羊,一条蛇和一道道河流田园,都在一块汤碗般大的师块上活着。据说这种大地之母的石刻,是应悄悄埋在家中土里的,每年她过生日的那一日,将她请出来,在石刻上浇香油供拜,再埋回地里去,这样大地之母一定保佑家宅家蓄的兴旺。那样的摊子,每买一样小东西,都给人带来几分承诺,光是那份期许,付出的小钱就值得了。在那无数次的散步里,我的巫术嬷嬷卖了金钱,幸福,爱情,健康,平安的每一个代表给我。她们在做生意,我买下了一个人平生所有的愿望,比较之下,赚的人应当是我。对于有着极深信仰的我,巫术其实并无可求,只是那份游戏的心情,民俗的欢喜,都在这些小摊子上得到了满足。中美洲的巫术已不可求,只有在玻利维亚市场上看见他们公开售卖,觉得新鲜。此地极有趣的是,在一个博物馆内,亦陈列了一个房间的“巫术陈列室”里面的东西与街头售卖的相差无几,只解释的更清楚些。在有关诅咒人的那些东西,博物馆内说的明白,至于我自己,与人没有那么大的仇恨,避之不及,也无心去探问如何害人的事了。欧鲁鲁的魔鬼嘉年华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在秘鲁古城斯各的时候,交了一大群同为旅客的朋友,他们的下一站大半都是由边界进入巴西,去参加里约热内卢的嘉年华会狂欢。几个旅行的人一再拉我去巴西,说是那样的盛会错过不得,终生要遗憾的。我知那的嘉年华会必是疯狂灿烂,喝醉酒的人更不会少,旅馆也成问题,满城的狂人喧哗并不见得真能唤出旅人的快乐,便坚持不去了。玻利维亚一样庆祝嘉年华会,只是有着任何国家所没有的另一种形式。在一个叫做欧鲁鲁的矿工城内,他们跳一种完全民俗风味的舞蹈,算做嘉年华会的大典,那种舞,叫做——魔鬼舞魔鬼们有太太,太太们也会出来街上游行,鬼的太太叫做“china”与中国女人的称呼同音。初到拉巴斯时,旅馆内住满了来此地参加嘉年华会的人,欧鲁鲁是一个距离拉巴斯两百公里的11万人口的小城,那的嘉年华会却是玻利维亚最盛大的。旅馆柜台的人一直向我销售一日来回旅行团组成的票,每张要50美金。我觉得如果自己能坐长途公车去,所见所闻必然胜于跟团一起去,便不肯参加。旅馆的人跟我说,前一日才抵达的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到巴士票了。虽然那么说,仍是爬上长长的斜坡,就是一家一家的巴士公司问过去。票确实售完了,我不肯放弃,站在窗口向人说好话。玻利维亚的人本身心肠便好,被我哀求了没有几次,羞羞涩涩的拿出一张退票来,也不加钱,答应卖给我。一张票只有我去得了,米夏站在一旁当然不太开心,我知别人确实没有了,也不好无理取闹,先买了这张。又等了好一会,来了一位太太,说要退票,竟是同一班车的,于是两张位子都被我抢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天沿尚是全黑的,叫起了米夏,在昏昏暗暗的街上喘着气往公车总站走。地势那么高的地方,再往上坡走,头疼的不得了,拖了好几十步,实在走不动了,清晨的街头,有计程车将我们送到车站,又是亲切的令人感激的那种好人。玻利维亚在一般的传闻中它是一个落后的国家,可是我们的公车,是对号的宾士牌大巴士,它不但准时,清洁,豪华,而且服务的态度是那么的诚恳—中南美数它最好。车站的建设非常现代化,开不错班车,挤不到人,一般乘客都是本地人,衣着不豪华可是绝对不寒酸,那份教养,那份和气,可能世上再找不着。车子绕着公路往上爬,脚下的拉巴斯城在一片淡雾中淡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寒冷的空气里迎着朝阳苏醒,天边冻结着的一排大雪山,便是粉红色的霞光也暖不了她们,那么明净的一片高原,洗净了人世间各样的悲欢情怀。什么叫草原,什么叫真正的高山,是上了安地斯高地之后才得的领悟,如果说大地的风景也能感化一个人的心灵,那么我是得道了的一个。云彩便在草地上平平的跟着我们的车子跑,如果下车,就能抓到一团;不能忘记自己是在四千多公尺的地方了。欧鲁鲁城的魔鬼舞实在并不重要,只是这一路的风景,便是一次灵魂的洗涤,如果一个人,能死在如此干净雄伟的蓝天之下,也是一种幸福吧!在美的极致下,我没有另一个念头,只想就此死去,将这一瞬成永恒。远天有苍鹰在翱翔,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和骆马,那些穿着民族服饰的男女就在云的下面,迎着青草地狂跑,这份景致在青海,西藏,又是不是相同呢?看风景看的几度出神,车子停在检查哨亭,一群美丽狭脸的印地安女人涌到车边卖煮熟的玉米和羊酪。都是我极爱吃的食物,伸出手去付小钱,换来的又是一声声道谢,这个国家如何能不爱它。欧鲁鲁到了,长途车停在城外,又转城内的公车进市中心,车太挤了,我不会推人,站在下面大叫。车长看见我上不去,伸出手来用力拉我,将我塞安全了,一双手托住我,才叫开车。这份人情,是玻利维亚的象征,每一个人,都是神的子女,他们没有羞耻了这个名字。游行已经开始了,米夏急忙找看台要上去,我却固执的定要先去买回程的票,不然不能放心。买好了回程的票,转在人山人海里找看台上的座位,一路被人用好烈的水枪狂射——那是生气不得的,被水射中的人算做好彩头,要带运气来的。这也是南美几国嘉年华会的风俗。看台是当地的老百姓沿街自己搭出来的,一共五层,每个位子收五块美金,有权利坐看两天游行的节目,我们找到的两个在第四层上。同台看舞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上层坐的是两个印地安老妈妈,我的厚毛衣挤的没有空隙放,他们马上接了上去给我保管。舞蹈队共有四十组,大半是欧鲁鲁城内人自己组成的。这个在平日勤劳采锡矿的苦城,今日一片狂欢,快乐的那么勇敢,便是一种智慧吧!魔鬼群出场了,先是乐队打头阵,闹了好半天,在大家的掌声及叫声下,那一群群戴着面具的魔鬼载歌载舞而来。本以为来的是一群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鬼,结果看见了极似中国狮面,漆成红红绿绿,瞪着大眼球,披着绣龙绣凤披肩,胸前明明一只麒麟伏着的所谓魔鬼们的打扮。“我们中国的老东西,你看那些龙凤——”我向旁边坐着的一个欧鲁鲁女孩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嘛!这个风俗是好久好久以前就传下来的,是玻利维亚的呀!”她坚持着。“可是中国人比西班牙人又早来了南美洲,这已经有上千的证明了,你们哪里来的龙凤嘛!”“不可能的。”另一个老先生也夹进来了。“那为什么魔鬼的太太们要叫china,不是与中国女人又同音了,是巧合吗?”我问。“是巧合的,中国人没有来过这里!”老先生又说。四周太嘈杂了,这种话题不能继续,而我的眼睛几乎将那一群一群来不完的魔鬼吃下去。他们实在是中国的,狮口里还含着一把宝刀,不正是台南安平一带许多老房子门上刻着辟邪的图画吗?据说,在欧鲁鲁城郊外的湖水旁边,仍然住着一群有着中国人脸谱的居民,在他们的语言中,依然带着与中国话相似的字眼,至于这群人实在的居所,在那里,便不能考察了。看到欧鲁鲁的魔鬼舞,使人深深的觉得,如果做一场长时期追查,可能有希望查出南美印第安人及亚洲的关系。虽说印第安人是由蒙古经过西伯利亚未开化的冰原,再由阿拉斯加一路下到南美洲来,已是每一个人类博物馆内一致的说明,可是中国的文化当是后来流传过来的。这些事情虽说茫无头绪,可是例如此地一些村落的印第安人,在喝酒的时候,必先将一些酒撒在地上,便与中国古时祭过往鬼魂的风俗有相同之处,实在是有趣的事情。沙嗲娘来到拉巴斯的最后一个晚上,碰到了一位华侨小弟弟,大家一同去吃晚饭,沿街找餐馆时,只要是印第安人开的,他便直截了当的叫这种饭菜是—土人餐。却不知玻利维亚的本土风味比起其他的南美国家来,真是另有文化及口味,实在是极好的,一点也不土的。如果说,一个国家的食物也算做是文明的一部分,那么玻利维亚的文明是值得称道的。在这,观光旅馆中几十美金亦是一顿好菜,而街头,菜场和一般的平民小饭店中亦有不同而价廉物美的食物。因为这个国家有着世界最高的大湖“第第各各”鳄鱼在此并不算太名贵的东西。他们的辣味鸡南美唯一,牛舌不输哥斯达黎加,便是餐馆做出来菜式的色香味,也绝对不是粗糙的。许多人听说玻利维亚落后,来了之后才知道传闻的不实在和可笑,明明是一个极好的国家。在这,没有太差的食物,便是街头印地安妇人点着烛火摆的小摊,吃起来都是一流调味的。特别爱吃的是一种本地风味的烤饺子,我喜欢将它译成“沙嗲娘”烤过的面粉外皮,里面包着多汁辣味的鸡肉,猪肉,马铃薯和洋葱,一只只放在温火烘着的玻璃柜内,二毛五美金一只,小皮夹的大小。这是一种最最平民化的食物,每天早晨,我出了旅馆,必在附近一家印第安人的小咖啡店中喝一杯新鲜牛奶,外加两只“纱嗲娘”几乎每一个本地人进了咖啡馆,必吃一两只这样的东西当早饭,牛奶面包之类的欧式早餐也许是因为我太平民化,倒没见到有人吃。在我吃早点的那家小店内,每天批进一百只“纱嗲娘”不到中午已经卖完。这种当地风味的食物,一般的观光饭店内要吃便比较难了。玻利维亚能吃到的东西很多,而且风味不同于其他南美国家。据我所知,台湾来玻利维亚的旅客仍是很多,如果能够放弃观光旅馆,到街头尝尝他们的食物,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我个人,是吃了第36个“纱嗲娘”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玻利维亚。打水仗我的冬天衣服原本带的不够,总以为南美的夏天在一二月。没有想到高原的地势即便夏日风景,也要毛衣御寒的。秘鲁买了两件毛衣,哥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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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飞机就要降落在世界最高的机场“埃阿尔多”时,坐在我后面的一位欧洲旅客已经紧张的先向空中小姐要氧气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瘫在位子上的中年人,这时前面几排的一个日本人也开始不对劲,唉的叹了一口长气便不出声了。两个空中小姐捧着氧气瓶给他们呼吸,弄得全机的旅客都有些惶惶然。我将自己靠在前面的椅背上,脸色苍白,话也不能说,两手冰冷的。旁边一位来过拉巴斯的日本老先生一直握住我的手,替我拿一本薄书,口里温和的说:“不要怕,先不要就怕了嘛!”其实我根本没有一丝惧怕,只是因为飞机下降,正在剧烈的晕机而已。“到了之后慢慢走路,不要洗热水澡,不要吃太饱。更不可以喝酒,第二天就没有事了。”“我不是—”还没说完,那位日本老先生又加了一句:“不许讲话,省氧气!”听他那么吩咐,我先噗的笑了出来,便真的一句话也不讲了。下机的时候,手提的东西全托给米夏,知道自己心脏不太好,便不逞强了。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平原是我生平所面临最高的地势,在这,机场的跑道也比一般的长;因为空气的阻力不同了。第一日上到这高原,尽可能一切放慢,我的步伐慢的如同散步,飞机上警察看的笑了起来。玻利维亚,这南美的西藏,过去每当想起它来,心里总多了一分神秘的向往。即使只在机场吧,那苍苍茫茫的大草原呈现了不凡而极静的美。入境的人很多,一些没事似的人去排队了,另一些大约如我,是第一次来,大半先坐着,不敢乱动。对于一个旅客来说,一个国家的机场是否豪华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查照的海关人员是不是办事快捷,态度亲不亲切,才是旅客对这国家最初步的印象。玻利维亚的机场虽然不算太气派,可是无论在哪一方面,他们都给了旅客至诚的欢迎和周到,使人宾至如归。旅客服务中心交给我的资料对我们来说仍是有些太贵,宾馆的一长列名单上,没有低于四美元一日的地方,有些更贵到一百美金左右一日了。进城的公车说是没有的计程车可以与人合并一辆,收费非常合理合五毛美金一人。坐上计程车还不知人去哪家旅馆,这已习惯了,心中并不慌张,开车的司机先生是最好的顾问,他们会带的。司机先生不仅热心,同坐的三位玻利维亚人也是极好,他们替我们想出来的旅社,却因价格太低了,另人有些茫然。“我可以付再高些的,最好有私人浴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车子因找旅馆,绕了好几个弯,结果停在旧区女巫市场斜斜的街道边。一看那地方风味如此浓烈的区域,先就喜欢了,下得旅馆来一看,又是好的,便留住了。付车钱的时候,因为麻烦了司机,心中过意不去,多付了20%的小费。没有多少钱,那位司机先生感激的态度,又一次使人觉得这个国家的淳朴和忠厚。放下了行李,先去街上摊子买古柯叶子治将发的高原病,知道这是逃不过的。这些叶子在秘鲁的古斯各城其实我还有一大包没有用完的,只因害怕放在行李中带过境,海关当作毒品,因此便留下了。古柯叶事实上并不是什么毒品,可能一吨的叶子也提炼不出几公克的古柯因。高原的居民将少数的几片拿来冲滚水喝,只是帮助呼吸而已。旅馆的餐厅冲来了一大壶滚水,问他们多少钱,说是不收费的。给送水的人一点小费,换来的又是连声道谢,这样的民风令人受宠若惊,好似是来受恩的一般叫人失措,不由得更加想回报他们。这一路来,只要进入了参杂着印第安人血液的国家,总多了一份他们待人的忠厚善良。厄瓜多尔亲如家人,秘鲁亦是一团和气,而今的玻利维亚,更是厚拙。在这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高原国家里,只住着不到六百万的居民,这70%是印第安人,25%是西班牙本地人混血,5%是欧洲移民来的白种人。玻利维亚是南美洲两个没有海港的国家之一,它的西部是秘鲁与智利,东北部与巴西交界,南边有阿根廷和巴拉圭。在1879年以前,玻利维亚原先的领土本是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因为一场争夺沙漠矿场的五年之战,那片沿海的土地被智利夺去,直到现在没能讨回来,虽然智利同意玻利维亚使用原先的一个海港,但是在意义和便利上便不相同了。虽说拉巴斯是一般公认的世界最高的首都,事实上玻利维亚真正的首都却在另一个城市—苏克列。只因外交使节团及政府部会都在拉巴斯办公,而苏克列只有最高法院仍在那开庭,普通都将拉巴斯当作了这个国家的都城。初抵拉巴斯,除了呼吸不太顺畅之外,并没有过分的不适,加上以前厄瓜多尔及秘鲁高原的经验知道如何冲古柯茶并且服药,静躺两三个小时休息之后便没有事了。女巫市场没来玻利维亚之前,参考书中提到几次此地的巫术街,说是不能错过的。没有想到自己的旅馆门外没有二十步便是那条著名的横街。休息过了之后,赶快穿了厚衣服到街上去玩耍,高原的夏天,即使是正午,也穿一件薄毛衣,到了夜间便要再加一件了。石板砌的街道斜斜的往城中心滑下去,好份欧式老城的情怀,却因当年西班牙人的进占南美远远的将这欧风一路建到另一个大洲来。便在那些美丽的老建筑下面,放着一滩一滩的街头店铺,守摊子的嬷嬷们,披着丝制本色花拖着长流苏的披肩,穿着齐膝而多褶的大裙子,梳着双条粗辫子,一个个胖墩墩的在卖她们深信的巫术道具。此地的印第安人,在衣着打扮上和厄瓜多尔及秘鲁又是不同,虽然粗看上去,好似头顶上的呢帽不变,其实细细分别,他们又是另外一种文化了。即使是语言吧,此地除了契川话之外,又多了一种阿伊玛惹,听上去极为温和的调子。嬷嬷们卖石刻的手,脚,动物,也卖各色奇特种子,也有各色毛线,更有许多已经配好方的小瓶子,里面放着一些吉祥如意的物品。为了使嬷嬷不厌烦我,先买了一排小动物的石刻说保佑家蓄平安的。“这只干鸟呢?”我指着一只只干黑大眼睛的死动物问她们。“不是鸟,是流产出来的小骆马——”卖东西的妇人笑了起来。“治什么病?叫谁来爱?还是旅行平安的?”“都不是那些事情用的—”那个妇人又笑。“你买了去,建房子时候将它埋了,运气会好。”她说。“这些花花的毛线呢?”我又问。“要配的,光毛线没有用的。”那边摊子的地下便是一盘一盘配好的象菜一样的象征好运的东西。摊子的生意不错,总有当地人来买些什么。“嬷嬷,这些东西灵吧?要不要找什么人给念一念咒呢?”我看看自己买下的一个小瓶子里面用油泡着一大堆小东西,红红绿绿的,还有一条虫也在内。“不必了,放在你左边的口袋里。好运就会来。”这只是巫术嬷嬷讲的话,我不能相信这些,可是就是不敢将它放在右边口袋里去。与其说这些五光十色的摊子是一份迷信,不如将它们视为一份珍贵的民俗和神话。便在那个摊子上,我买下了一块石刻的老东西—此地人称她“班恰妈妈”的大地之母。绕着“班恰妈妈”的是她的丈夫,一儿一女,一只山羊,一条蛇和一道道河流田园,都在一块汤碗般大的师块上活着。据说这种大地之母的石刻,是应悄悄埋在家中土里的,每年她过生日的那一日,将她请出来,在石刻上浇香油供拜,再埋回地里去,这样大地之母一定保佑家宅家蓄的兴旺。那样的摊子,每买一样小东西,都给人带来几分承诺,光是那份期许,付出的小钱就值得了。在那无数次的散步里,我的巫术嬷嬷卖了金钱,幸福,爱情,健康,平安的每一个代表给我。她们在做生意,我买下了一个人平生所有的愿望,比较之下,赚的人应当是我。对于有着极深信仰的我,巫术其实并无可求,只是那份游戏的心情,民俗的欢喜,都在这些小摊子上得到了满足。中美洲的巫术已不可求,只有在玻利维亚市场上看见他们公开售卖,觉得新鲜。此地极有趣的是,在一个博物馆内,亦陈列了一个房间的“巫术陈列室”里面的东西与街头售卖的相差无几,只解释的更清楚些。在有关诅咒人的那些东西,博物馆内说的明白,至于我自己,与人没有那么大的仇恨,避之不及,也无心去探问如何害人的事了。欧鲁鲁的魔鬼嘉年华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在秘鲁古城斯各的时候,交了一大群同为旅客的朋友,他们的下一站大半都是由边界进入巴西,去参加里约热内卢的嘉年华会狂欢。几个旅行的人一再拉我去巴西,说是那样的盛会错过不得,终生要遗憾的。我知那的嘉年华会必是疯狂灿烂,喝醉酒的人更不会少,旅馆也成问题,满城的狂人喧哗并不见得真能唤出旅人的快乐,便坚持不去了。玻利维亚一样庆祝嘉年华会,只是有着任何国家所没有的另一种形式。在一个叫做欧鲁鲁的矿工城内,他们跳一种完全民俗风味的舞蹈,算做嘉年华会的大典,那种舞,叫做——魔鬼舞魔鬼们有太太,太太们也会出来街上游行,鬼的太太叫做“china”与中国女人的称呼同音。初到拉巴斯时,旅馆内住满了来此地参加嘉年华会的人,欧鲁鲁是一个距离拉巴斯两百公里的11万人口的小城,那的嘉年华会却是玻利维亚最盛大的。旅馆柜台的人一直向我销售一日来回旅行团组成的票,每张要50美金。我觉得如果自己能坐长途公车去,所见所闻必然胜于跟团一起去,便不肯参加。旅馆的人跟我说,前一日才抵达的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到巴士票了。虽然那么说,仍是爬上长长的斜坡,就是一家一家的巴士公司问过去。票确实售完了,我不肯放弃,站在窗口向人说好话。玻利维亚的人本身心肠便好,被我哀求了没有几次,羞羞涩涩的拿出一张退票来,也不加钱,答应卖给我。一张票只有我去得了,米夏站在一旁当然不太开心,我知别人确实没有了,也不好无理取闹,先买了这张。又等了好一会,来了一位太太,说要退票,竟是同一班车的,于是两张位子都被我抢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天沿尚是全黑的,叫起了米夏,在昏昏暗暗的街上喘着气往公车总站走。地势那么高的地方,再往上坡走,头疼的不得了,拖了好几十步,实在走不动了,清晨的街头,有计程车将我们送到车站,又是亲切的令人感激的那种好人。玻利维亚在一般的传闻中它是一个落后的国家,可是我们的公车,是对号的宾士牌大巴士,它不但准时,清洁,豪华,而且服务的态度是那么的诚恳—中南美数它最好。车站的建设非常现代化,开不错班车,挤不到人,一般乘客都是本地人,衣着不豪华可是绝对不寒酸,那份教养,那份和气,可能世上再找不着。车子绕着公路往上爬,脚下的拉巴斯城在一片淡雾中淡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寒冷的空气里迎着朝阳苏醒,天边冻结着的一排大雪山,便是粉红色的霞光也暖不了她们,那么明净的一片高原,洗净了人世间各样的悲欢情怀。什么叫草原,什么叫真正的高山,是上了安地斯高地之后才得的领悟,如果说大地的风景也能感化一个人的心灵,那么我是得道了的一个。云彩便在草地上平平的跟着我们的车子跑,如果下车,就能抓到一团;不能忘记自己是在四千多公尺的地方了。欧鲁鲁城的魔鬼舞实在并不重要,只是这一路的风景,便是一次灵魂的洗涤,如果一个人,能死在如此干净雄伟的蓝天之下,也是一种幸福吧!在美的极致下,我没有另一个念头,只想就此死去,将这一瞬成永恒。远天有苍鹰在翱翔,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和骆马,那些穿着民族服饰的男女就在云的下面,迎着青草地狂跑,这份景致在青海,西藏,又是不是相同呢?看风景看的几度出神,车子停在检查哨亭,一群美丽狭脸的印地安女人涌到车边卖煮熟的玉米和羊酪。都是我极爱吃的食物,伸出手去付小钱,换来的又是一声声道谢,这个国家如何能不爱它。欧鲁鲁到了,长途车停在城外,又转城内的公车进市中心,车太挤了,我不会推人,站在下面大叫。车长看见我上不去,伸出手来用力拉我,将我塞安全了,一双手托住我,才叫开车。这份人情,是玻利维亚的象征,每一个人,都是神的子女,他们没有羞耻了这个名字。游行已经开始了,米夏急忙找看台要上去,我却固执的定要先去买回程的票,不然不能放心。买好了回程的票,转在人山人海里找看台上的座位,一路被人用好烈的水枪狂射——那是生气不得的,被水射中的人算做好彩头,要带运气来的。这也是南美几国嘉年华会的风俗。看台是当地的老百姓沿街自己搭出来的,一共五层,每个位子收五块美金,有权利坐看两天游行的节目,我们找到的两个在第四层上。同台看舞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上层坐的是两个印地安老妈妈,我的厚毛衣挤的没有空隙放,他们马上接了上去给我保管。舞蹈队共有四十组,大半是欧鲁鲁城内人自己组成的。这个在平日勤劳采锡矿的苦城,今日一片狂欢,快乐的那么勇敢,便是一种智慧吧!魔鬼群出场了,先是乐队打头阵,闹了好半天,在大家的掌声及叫声下,那一群群戴着面具的魔鬼载歌载舞而来。本以为来的是一群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鬼,结果看见了极似中国狮面,漆成红红绿绿,瞪着大眼球,披着绣龙绣凤披肩,胸前明明一只麒麟伏着的所谓魔鬼们的打扮。“我们中国的老东西,你看那些龙凤——”我向旁边坐着的一个欧鲁鲁女孩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嘛!这个风俗是好久好久以前就传下来的,是玻利维亚的呀!”她坚持着。“可是中国人比西班牙人又早来了南美洲,这已经有上千的证明了,你们哪里来的龙凤嘛!”“不可能的。”另一个老先生也夹进来了。“那为什么魔鬼的太太们要叫china,不是与中国女人又同音了,是巧合吗?”我问。“是巧合的,中国人没有来过这里!”老先生又说。四周太嘈杂了,这种话题不能继续,而我的眼睛几乎将那一群一群来不完的魔鬼吃下去。他们实在是中国的,狮口里还含着一把宝刀,不正是台南安平一带许多老房子门上刻着辟邪的图画吗?据说,在欧鲁鲁城郊外的湖水旁边,仍然住着一群有着中国人脸谱的居民,在他们的语言中,依然带着与中国话相似的字眼,至于这群人实在的居所,在那里,便不能考察了。看到欧鲁鲁的魔鬼舞,使人深深的觉得,如果做一场长时期追查,可能有希望查出南美印第安人及亚洲的关系。虽说印第安人是由蒙古经过西伯利亚未开化的冰原,再由阿拉斯加一路下到南美洲来,已是每一个人类博物馆内一致的说明,可是中国的文化当是后来流传过来的。这些事情虽说茫无头绪,可是例如此地一些村落的印第安人,在喝酒的时候,必先将一些酒撒在地上,便与中国古时祭过往鬼魂的风俗有相同之处,实在是有趣的事情。沙嗲娘来到拉巴斯的最后一个晚上,碰到了一位华侨小弟弟,大家一同去吃晚饭,沿街找餐馆时,只要是印第安人开的,他便直截了当的叫这种饭菜是—土人餐。却不知玻利维亚的本土风味比起其他的南美国家来,真是另有文化及口味,实在是极好的,一点也不土的。如果说,一个国家的食物也算做是文明的一部分,那么玻利维亚的文明是值得称道的。在这,观光旅馆中几十美金亦是一顿好菜,而街头,菜场和一般的平民小饭店中亦有不同而价廉物美的食物。因为这个国家有着世界最高的大湖“第第各各”鳄鱼在此并不算太名贵的东西。他们的辣味鸡南美唯一,牛舌不输哥斯达黎加,便是餐馆做出来菜式的色香味,也绝对不是粗糙的。许多人听说玻利维亚落后,来了之后才知道传闻的不实在和可笑,明明是一个极好的国家。在这,没有太差的食物,便是街头印地安妇人点着烛火摆的小摊,吃起来都是一流调味的。特别爱吃的是一种本地风味的烤饺子,我喜欢将它译成“沙嗲娘”烤过的面粉外皮,里面包着多汁辣味的鸡肉,猪肉,马铃薯和洋葱,一只只放在温火烘着的玻璃柜内,二毛五美金一只,小皮夹的大小。这是一种最最平民化的食物,每天早晨,我出了旅馆,必在附近一家印第安人的小咖啡店中喝一杯新鲜牛奶,外加两只“纱嗲娘”几乎每一个本地人进了咖啡馆,必吃一两只这样的东西当早饭,牛奶面包之类的欧式早餐也许是因为我太平民化,倒没见到有人吃。在我吃早点的那家小店内,每天批进一百只“纱嗲娘”不到中午已经卖完。这种当地风味的食物,一般的观光饭店内要吃便比较难了。玻利维亚能吃到的东西很多,而且风味不同于其他南美国家。据我所知,台湾来玻利维亚的旅客仍是很多,如果能够放弃观光旅馆,到街头尝尝他们的食物,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我个人,是吃了第36个“纱嗲娘”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玻利维亚。打水仗我的冬天衣服原本带的不够,总以为南美的夏天在一二月。没有想到高原的地势即便夏日风景,也要毛衣御寒的。秘鲁买了两件毛衣,哥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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