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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海英是吃饭的朋友海英说“饭友”

    他们都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母亲过世后,好长一段时间,她独自用餐,即便在餐桌上摆满餐食,摆到看不出桌色,空荡的氛围仍旧悬在那儿。她总是做太多菜,一个人吃不完,最后只能全部倒掉,却倒不掉黏在心底的寂寥。她想念母亲,甚至想念从未真正见过的父亲。她好想他们坐在餐桌两旁陪她吃饭,哪怕只是一餐摆不满桌的粗茶淡饭,她还是想感受那份“情”想要一份亲情。她是一个如此依赖的孩子,为什么上天要在她还没出生前,先带走父亲,然后带走母亲?

    那个天空飘降雨泪的清晨,她如故选在楸子树下吃早餐,眼帘映着庭园湿气。一个男人贸然来访,问她那对生前做园艺事业的外公外婆,留下的有果树、有橡树、有实用木、有观赏林一座杂汇森林,是不是她继承了?母亲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孩子,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她的确继承了很多亲人的遗产遗物。

    男人说他要向她承租那座杂汇森林,要在那棵巨大橡树上盖树屋。男人爽快地给了她一笔订金,也不管她答不答应,看到她在庭园楸子树下摆了一桌早餐,走过去,大刺刺落坐,吃了起来。

    他说:“你一个人吃饭啊?那多无趣!我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你的手艺不错,以后我都来你这儿吃饭我们也不要说什么房东房客,我们当饭友,你知道吧住是我要自己盖树屋,所以,我付你的租金里,包吃比较重要对了!我最爱吃甜点了,餐后点心可以多做一些”

    那是母亲离开以来,餐桌第一次有谈话声,她做的餐食一道道被吃完,空瓷盘反射雨后穿漏云层、树梢的清新阳光,在她眼前粼粼闪闪。

    “晚翠”

    平晚翠转身。海英拿着马克杯,边喝着咖啡边走下廊庭,朝她而来。

    “站在这里干什么?”他摸摸额前微蒙凉润的发丝,说:“今早雾很浓,应该会是个大晴天”

    “嗯。”平晚翠露出笑容。“应该会是个大晴天。”她往屋里走。

    湿答答的,真希望太阳赶紧出来,遣退这场大雾。

    “怎么消失了”五指插入丰厚的黑发下,揉了揉头皮,海英四处张望,道:“高傲的作家先生呢?神出鬼没的家伙跑哪去了?”

    “他回去了。”平晚翠轻声答道,嗓音与雾气揉在一起,像叹息。

    “回去了?”海英挑眉,低哼一声。“真没礼貌,要来要走都没打声招呼,亏他还是个贵族”

    “海英,”平晚翠走上廊庭,回过头,对海英说:“你是不是有他的书?可不可以借我?我也想看看男人的想象、男人的冒险。”

    男人的想象?男人的冒险?海英浓眉一皱,沉饮咖啡,缓步走回屋前,凝眸看着女人。“晚翠,你不明白吗?”他说。

    平晚翠看着海英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热,不是今天才这样,她明白,并且清楚他们一起吃饭好久了,她依赖他的那份情,自始至终就是亲情。“对不起,海英,”与他相凝的视线没移开,她目光清亮又坚定。“你如果不想把书借我,也没关系。我想,我可以在书店找得到。”说完,她对他微微笑,一贯地步履轻盈优雅,走进屋。

    海英垂眸,自嘲地扯一下唇。果然不行。果然是不好的预感。一个半月前,他就听人家说晚翠把临海大道的非卖品房子,交易给一名男人。他其实还听见了吃早餐前男人女人闷喘的亲吻声。那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有着特别地位,和他这位“饭友”不一样。

    喝下杯中剩余的苦涩黑咖啡,海英摇摇头,走入屋内,心想,以后还是要在屋外楸子树下用餐,比较适合他。

    “晚翠”她不在餐桌边,也不在厨房。改名的小鲍猫走在她房门前的廊道。海英把杯子放往餐桌,走过去。“晚翠,”敲敲房门,他说:“中午我就不过来了,晚餐我会把书带来借你。”

    当晚,海英带来了她要的书,一共六册。第一册有他和他父亲的签名,他父亲叫“皇冬耐”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多久前呢?难以回想时间,倒是一股突涌的憾怅像吸血虫,吸出她对事件的记忆。那是轰动国际的“盗卖珍稀文物”连续报导,当时,天天大占版面的就是这个名字皇冬耐,一位海洋考古权威,报导直指他利欲熏心,假考古之便盗卖文物,此人纵横海洋考古界多年不知偷偷获利多少,必须被彻底调查、被逐出身负重建历史重责大任的考古学界

    原本是无关己的事,现在,平晚翠摸着“皇冬耐”三字旁的“皇荷庭”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忧悒在钻她的心。她将六本书放在床畔桌,开始翻阅,在睡前的宁静时刻,细细读着男人的笔触,常常看着看着,便抱着书入睡。梦中,她登上“海神号”与男人去冒险寻宝。醒来,她等他来,期待与他分享她第一次接触冒险小说的心得。

    阅读完一册,他没出现,她走过情侣巷,去看临海大道的房子。后院那池荷花长得很好,他的屋门掩实上锁窗帘遮盖着。好几回,似乎都没人在。

    他没再来找她,在她看完海神系列三那晚,她精神出奇地好,开了他送的葡萄酒,喝了半瓶,才入睡。这晚,她无梦,醒来时,脸庞倒像书里写的浸过海水咸味的女神面具。她拿出一封压在枕头下的信,信封上写着“遗书”是他把改名前的亚当搞成毒草小盆栽那日,掉在她庭园的。她拆看过好几次,那工整苍劲的字迹写着:

    在我死于意外之时,请将我的妹妹若苏送至enzopavese先生身边

    信的内容不长,大致交代拆阅者去见他妹妹。

    为此,她希望永远不会有见女孩的一日,但今天,她必须让这个隐带不祥兆头的行动实现。

    清晨七点,接到海英打来的电话,说他有个急诊病患,今早不过来用餐,请她把早餐送至他的树屋。平晚翠做了feta乳酪沙拉三明治、香蕉覆盆子奶昔,还烤了一个葡萄派,放进铺垫保温布的餐篮里。

    到达海英的树屋,她看了一下腕上的男表,差不多是早点茶时间。

    “搞这么久你这个死庸医你到底行不行咳我胸口很痛”

    “闭嘴啦,你肋骨断裂,我不好好绑吊,怎么成”

    “我肋骨断裂你绑吊我手臂干么”

    “你医师还我医师?没见过意见这么多的伤患!”

    “先把我左眼包起来”

    “你左眼又没受伤,包什么包?”

    “我习惯让它穿衣服不穿它会着凉快点、快点把它包起来它会着凉咳”“靠!你神智不清,又吐血了!”

    诊疗室里,传出男人的对话声。平晚翠站在摆了画架、小桌、摇椅的廊庭,看着诊疗室的大红十字门,想着要进去,还是走到环绕树身的主屋后方,将早餐放在另建于错综交盘枝干上的厨房

    “是晚翠在外面吗?”海英看到雾面窗外有人影,直接打开大红十字门。“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平晚翠低敛脸庞。“我听见你在忙”

    “忙?”海英接过她的餐篮,哼哼笑道:“没有啦,哪有办法忙,我这儿只是小诊所,那家伙肋骨断裂,还吐血,看来是有严重内伤,我已经叫了舅妈医院里的医疗专车过来接他。”一手将她拉进屋。

    屋里地板丢着蛙鞋和浮潜面罩,伤患上身赤裸,单侧手臂用悬带绑吊着,靠在诊疗床旁那张比较大的病床床头,沉重地喘着气。

    “这个外地人存心来加汀岛找死,浮潜浮到人家竞速风浪板前”

    “好危险!”平晚翠抽了口气。

    “呃”男人呻吟了一声,闭着左眼,右眼微睁看向平晚翠。“你好啊,美丽的女士咳”就算很痛,还是要装出潇洒这等天涯浪子情调,到哪儿也不可免啊猛一个岔气,又咳出一口血沫。

    “啊!”平晚翠惊叫。“你不要紧吧?”回头找救兵。“海英,你快来看看他”

    “你这麻烦的家伙!”海英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从问诊桌边站起,走到病床边,拿了颗枕头,塞垫在男人右侧肩背。“就给我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医疗专车来,话少说一点”

    “美丽的女士”男人根本不理会医师忠告,随便拉起床单擦擦唇上血渍,继续对平晚翠说:“敝姓景”

    “海英少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杂和七嘴八舌呼喊。“海英少爷听说你受伤了,院长很担心!”大红十字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干什么!”海英回眸怒瞪过去。“我这里是给人安全、安心、安适感受的温馨诊所,你们冲什么冲?到底是谁听说我受伤?”

    抬着担架床、长背板进来的八个人,表情一式呆顿。海英少爷没受伤啊?可怎么听说海英少爷一边倒立冲浪一边和猫抢甜食一边看书,同时练剑术海英少爷本就是奇人、不正常,尝试不同特技是每日例行公事然后被猫抓花脸、剑插着书捅过他肩窝,他不幸被定在浪板上,哀嚎无助地冲撞拖曳船,受了重伤

    “伤患是这家伙。”海英指着病床上的男人,眯眼斜瞅呆呆八人,知道他们肯定又道听涂说了什么,他命令地说:“不要在脑子里随便亵渎本人尊贵优雅的形象!跋快把伤患带走!”语气很凶狠。八人救护小组动了起来。

    没一会儿,男人被移上担架床,固定妥当,往大红十字门外推。

    “喂海英”

    “你要交代什么遗言?”海英走到一半门外一半门内的担架床边,睥睨着男人。“莫名其妙跑来加汀岛找死,想必你是写好了遗书吧?像那个被帆桁尾端扫到的家伙”

    “海英,”男人竭力使劲才发出打断海英的虚弱嗓音。“你千万帮我一件事”很哀求,他伸手扯海英的衣袖。

    海英看着男人睁亮不一样的双眼此人鲜少双眼同时示人,更遑论露出诚恳目光!海英讥讽地撇唇,勉为其难似地将耳朵靠向男人。十五秒钟后,海英直起身子。“如果这是你的遗愿,本医师一定帮你做到完满”感性语气,瞬转威怒。“把他抬走!”

    脚步声、滚轮声贴着木质地板远去,大红十字门砰地关合。海英走上前,挂了休诊牌。

    “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吃早餐。”海英说。事实上,根本不会有人来这个建在树上的医疗所求诊。他建屋至今,仅问诊三次。第一次,急诊来附近果园休闲采果误扰蜂窝,被叮得满头肿的二十一人团体,让他收了不少他想要的“诊疗费”第二次,处理一位中暑贵族,诊疗费ap订制表遭平晚翠没收。第三次,就是刚被拾走的“肋骨断裂男”诊疗费尚未取得。

    “那是你的朋友吗?”平晚翠发出轻细嗓音。

    “倒了八辈子楣。”海英没好气地说,走往问诊桌前,重新坐入椅中,享用feta乳酪沙拉三明治,大口大口喝着香蕉覆盆子奶昔,发现餐篮里还有个葡萄派。“真香!这是餐后甜点吗?”

    “海英,”平晚翠摇着头,走到桌边。“对不起,这个葡萄派是要给别人的”她把三明治和奶昔全拿出来,盖好篮子。

    “给别人是吗”海英扯唇一笑,吃自己的三明治、喝自己的奶昔。

    平晚翠也坐下,坐在患者椅上,吃着三明治、喝着奶昔。

    尽“饭友”的义务

    海英咬着三明治,闲聊似地说:“那些外地人,真的是专门找碴。我倒八辈子楣不说,倒是舅妈医院里,三不五时就有不擅水上运动又爱耍英雄的外地人上门报到几天前,有个家伙被雷射小艇帆桁尾端扫到头,血流如注,缝了好几针,还昏迷,幸好那家伙身上有遗书,有个万一的话,医院也好处理这外地人还挺好习惯的,知道客居异乡,祸福旦夕,得时时”

    “海英,”平晚翠站起,提过篮子,转向门口。“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说“慢慢”她的语气却是焦急,步伐也快。

    海英看着被大红十字门阻隔、倏地消淡的光影,视线移回放在桌边吃剩的三明治和奶昔,顺手拿了过来,全部吃光光。一直是这样,她吃不完的,他接收,他们很亲,但就只是这样

    用力地咀嚼着口腔里的食物feta乳酪,一半羊乳一半山羊乳,奶昔,一半香蕉一半覆盆子嘴里的滋味还真是一整个复杂。海英觉得今天早餐有股强烈后座力,引起他心中莫名的挂怒。

    那些外地人,来这座岛,专为女人事,断根肋骨,也是应该的,亚当不就少一根肋骨嘛

    平晚翠奔下木阶梯道,额际沁汗,脑海浮现刚刚在海英诊疗室咳吐血沫的男人,一下子,那男人的脸变成欧阳荷庭!

    会是他吗?海英讲的外地人

    她胸口一窒,昏眩地蹲下,正好坐在起阶板。

    阳光照在她的薄底浅口鞋,两朵月光扶桑凝了夜露,一滴、两滴,晶晶澈澈,她抹掉,鞋面反而多了晕渍,一大片,映回她眼底。她睫毛湿润,眼眶下有层薄汗。平晚翠摸了摸脸庞,教自己冷静,心却跳得更剧烈。

    哀鸣似的船艇汽笛拉响到这边来,像一道闪电打得她浑身震颤。她掏出带在身上的男人遗书,捏紧于掌心,一手提着餐篮,站起身,仰高脸庞,向着旭日深呼吸一口。

    他已经定下来了,就不是外地人。海英说的不会是他。

    平晚翠把男人遗书收回裙子边袋,走出林荫幽径。大道上是妍暖缤纷的加汀岛早晨景象,送苹果的货车、送咖啡豆的货车驶过她眼前。她搭轻轨车转电缆车,从空中饱览帆船手特区海陆风光。这港城循天然坡阶地形建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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