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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小说网 www.77txt.net,西藏的战争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就用拆除丹吉林的木料和石头修建教堂吧?如果你能再派一些挖地基,搬石头的士兵,教堂明天就能起来。”

    戈蓝上校说:“看样子达赖喇嘛做了件好事,他摧毁了丹吉林,却成全了一座教堂。”

    教堂盖起来了,虽然只是一高一矮两间房子,却修得有模有样,尖塔、坡顶、门廊、椭圆的窗户、牧师讲台、忏悔室,靠里正中就是那尊耶稣基督受难塑像。

    戈蓝上校高兴得都忘了失眠带给他的痛苦,连连赞叹,对虚空王说:“喇嘛你真了不起,你好像很熟悉教堂。”又转向身后的十字精兵,大声宣布道“这是一个重要开端,甚至比十字精兵占领拉萨都重要。我们将从今天开始,把上帝的福音传遍西藏。这个教堂,就叫拉萨教堂。”

    唯一缺少的,就是主持教堂的牧师。

    戈蓝上校说:“本来我们是有牧师的,有马翁牧师和达思牧师,一个不知去了哪里,总也找不见;一个离开拉萨去了工布江达。看来,在真正的牧师入住之前,必须由我来代理牧师了。”这么说着,他就走向讲台,开始布道。

    虚空王悄悄走了,所有的工匠都跟他走了。等戈蓝上校布道完时,拉萨教堂里就只剩下了十字精兵。而在教堂外面,簇拥着不少西藏人。他们好奇而虔诚,观察着,议论着,纷纷把额头碰在教堂的墙壁上,以示膜拜。恍惚之间,戈蓝上校觉得他已经拥有了第一批西藏教民。西藏人以无以伦比的热情,正在自发地皈依耶稣基督。

    此后的两天,拉萨教堂十分热闹。更多的西藏人来到了这座新起的建筑前。等戈蓝上校带着十字精兵,再次走进拉萨教堂,要跟部下布道时,发现拉萨教堂已经消失了。不,不是教堂消失,建筑还是原先的建筑,圣像还是原先的圣像,但作为上帝福音堂的意义却一点也没有了。圣像披上了彩锻、哈达和珠宝,祭台前摆着一溜儿酥油灯和七珍八宝的佛供。教堂的墙上,挂上了佛祖功德故事和莲花生大师降魔故事的唐卡,梁上悬挂着经幡。经幡绵延到门外,把整座建筑都装饰起来了。很多西藏人簇拥在门内门外,念着经,摇着嘛呢轮,或者跪下磕头。几个喇嘛盘腿坐在祭台前他们自己带来的卡垫上,每人腿上放着一沓长条经文,抑扬顿挫地念着,不时地摇晃着金刚铃:当啷,当啷。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佛法僧三宝转眼就齐全了。

    戈蓝上校让翻译问问这些西藏人为什么来这里。

    一个西藏人兴奋地说:“野苏吉度,野苏吉度,大大的护法神,多多地保佑哩。帽子抹掉,赶快跪下,你们不跪下,护法神就不高兴了。”听他的口气好像这个叫野苏吉度的护法神,本来就是属于西藏、属于丹吉林的,丹吉林一摧毁,他就仗义地站出来,要造庙护法,恢复丹吉林的威严了。是的,在西藏人眼里,这拉萨教堂不是人盖的,是野苏吉度大护法神自己盖的。

    野苏吉度,上帝的儿子成了佛的护法神?

    戈蓝上校呆愣着,突然听到一阵如风如雨的经声猛然响起,魔咒出现了,多少日子一眼未合的痛苦锋利地切开了麻木的神经,一阵尖锐的疼痛出现在脑子里。他眼前一片空洞,什么也没有,没有耶稣基督、拉萨教堂,也没有西藏,只有一股强大的气旋,旋走了他心中的上帝。他在无边落寞中挺立,他成了荒凉本身,一任灵魂飞去,满目空旷。他突然意识到,佛的包容超过了一百个上帝。西藏是一个有能力改造一切的地方,任何外来的神,不管有益无益、有害无害,最终都会变成佛的护法神。他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十字精兵抬起戈蓝上校,朝次松塘军营飞奔而去。

    在野苏吉度大护法神和他的护法神殿耸立起来没多久,就从西藏的民间艺人那里产生了关于野苏吉度的古老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观世音菩萨第一次来到雪域上空,看到野苏吉度山的山神称霸一方,为非作歹,就让莲花生大师从印度乌仗那赶来雪域收服此恶霸山神。莲花生大师风驰电掣而来,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搏斗,终于降服了野苏吉度山神,让他变成了佛教在西藏的大护法神、善良有益的化身。

    要问野苏吉度山在哪里?有人会十分肯定地回答:在雅鲁藏布江的源头、冈底斯山的怀抱里。

    在西藏,传说是最牢固的历史和最确凿的证据,谁也抹不去了。

    让西藏人略感遗憾的是,这个护法神脑袋耷拉着,瘦骨嶙峋,精神不振,一点怒发冲冠、威震三界的样子都没有。大概是饿了,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所以在祭台上又增加了许多糌粑、酸奶、奶皮、油炸的面食和大块的牛羊肉。他们希望突然降临这里的野苏吉度护法神,多多地吃喝,尽快肥胖壮实起来。

    虽然西甲喇嘛已经想到,容鹤中尉不可能永远平静寂寞地待在桑竹庄园,总会有人过问他的事情,但没想到过问的不是容鹤中尉帮助西藏人的功劳,而是他的罪状。西甲喇嘛听桑竹姑娘说,抓走容鹤中尉的既有喇嘛也有藏兵,口口声声说着“噶厦”便直奔大昭寺噶厦成员办公的地方。

    但在这里,他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做主或者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喊起来:“我是前线总管西甲喇嘛,知道吗?你们抓走的英国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有几个喇嘛笑了:“什么前线总管。前线在哪里?前线都没有了,还要什么总管?”

    西甲说:“不管前线有没有,达赖喇嘛的黄绢旨命不会没有吧?”

    几个喇嘛都说:“那你就去找达赖喇嘛,我们没看到过什么黄绢旨命。”

    西甲喇嘛没了办法,骂骂咧咧走出大昭寺,带着等在门口的桑竹姑娘,去策墨林找尊师沱美活佛想办法。

    沱美活佛听了后长叹一声说:“西甲喇嘛,灾难离你越来越近了。还有姑娘,看来你谁也不能跟了,跟谁都是灾难。赶快走吧,远远地离开拉萨。”

    西甲说:“尊师啊,你就说容鹤中尉的事,不要说我们的事。”

    沱美生气地说:“现在的噶厦,没有一个管事的,你去大昭寺干什么?”

    西甲说:“我不给容鹤中尉说情,还有谁能给他说情?”

    沱美让人拉来两匹马,带着西甲喇嘛要去布达拉宫,看到桑竹姑娘跟在后面,慈祥地说:“你不要去了,布达拉宫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布达拉宫彭措多朗大门口,守门的喇嘛也不认他这个前线总管,死活不让进。沱美活佛只好自己进去,嘱咐西甲喇嘛在门外台阶上耐心等待。

    很长时间沱美活佛才出来,脸色阴沉地说:“容鹤中尉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他作为战争罪犯,是杀了不少西藏人的,从战场回来的人都知道。”

    西甲说:“我不能不管,他一趟趟往宗山城堡送水,命都豁出来了。他救了桑竹姑娘,是桑竹姑娘的恩人。他背叛了洋魔,就是我们的人啦。”

    沱美说:“这些我都说啦。但功和罪互相一抵消,他又不是我们的人了。容鹤中尉必须离开西藏。现在的问题是,谁能给他做保人,没有保人,他还是要被关起来的。”

    西甲说:“我呀,我就是保人。”

    沱美说:“你不能做保人。你是迪牧活佛的人;你作为前线总管没有打败洋魔,让洋魔牛羊似的一群一群开到了拉萨;你让那么多西藏人死在了洋魔的枪炮底下;你擅自烧毁了村舍、颇阿勒庄园、青稞地;你怂恿贱民抢砸官府和庄园;你还有放跑敌首之罪,本来戈蓝上校已经落入网中,你却慈悲得超过了菩萨,结果让他们卷土重来。这些账还没跟你算呢,你又想做洋魔的保人了。想收拾你的人就等着你有多多的把柄呢。西藏的规矩是,保人承担被保人的所有罪责。就算容鹤中尉听话地离开西藏,他也会把自己过去的罪过全部留给你。恨你的人想什么时候收拾你就什么时候收拾你,你知道吗?”

    西甲说:“这个嘛,不知道,但现在知道啦。尊师,这样不好。一百个麻雀看起来一样,但这个拉屎的麻雀不是那个拉屎的麻雀,那个拉屎的麻雀现在正在吃食呢。啊嘘,那么多的事情都放在了我身上,我成达赖喇嘛啦。我是迪牧活佛的人,但他圆寂的时候没有带我上天,我就是尊师你的人啦。我是前线总管,达赖喇嘛的黄绢旨命不会不算数了吧?这次没有打败洋魔,下次就打败啦,他们要是不信,就让我再打一次试试。那么多西藏人死啦,我也想死啦。烧毁村庄和颇阿勒庄园是我的战略战术,没有战略战术怎么打洋魔?抢砸官府和庄园是因为官府宁肯把粮食送给洋魔也不发给贱民,贱民要打仗,不能一仗没打就先饿死吧?放跑戈蓝上校不对吗?要是不对下次就不会放跑啦。慈悲超过了菩萨就是大菩萨。尊师,我还是想当保人。”

    在西甲喇嘛的一再要求下,沱美活佛返回布达拉宫,也不知他见到了谁,出来时身后跟着七八个精壮喇嘛。为首的胖喇嘛恭敬地让他们师徒在之字形的石阶下面等着,他们去布达拉宫下面的夏钦角牢房提出了容鹤中尉。

    胖喇嘛边走边用英语说:“我再说一遍,你必须马上离开西藏,现在就离开,哪儿也不能去,就从布达拉宫走,往你们英国走。”

    容鹤中尉说:“我要是不离开呢?”

    胖喇嘛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驱逐出境,你不走是不行的。你对我们来说活在西藏就是麻烦。我们会派人一直跟着你。快走吧,万一命令有变化,你会死在这里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好说话了。”

    容鹤中尉又问:“谁在下命令?”

    胖喇嘛说:“这个我们也说不清,我们的头顶有太阳有月亮还有满天的星星,哪个的命令我们都得听。”

    在两个喇嘛的押送下,容鹤中尉只能走了。他跟西甲喇嘛告了别,又询问桑竹姑娘在哪里。刚问完,就看到桑竹姑娘正在不远处的雪村巷道里朝这边张望,便大步走了过去。西甲喇嘛也想跟过去,却被胖喇嘛拦住了。胖喇嘛面上带笑,口气却是不容置辩的:“西甲保人,你得跟我们去夏钦角牢房。”几个精壮喇嘛立刻过来,撕住了西甲喇嘛。

    桑竹姑娘看见了,跑过来喊道:“西甲,西甲。”

    西甲挥手道:“桑珠啊,你快快跟他去。”

    桑竹姑娘说:“西甲你什么时候出来?我等你。”突然又想到,她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情等他了。已是一个被十字精兵污脏的人,她绝不想再去污脏心爱的男人、干净的喇嘛。

    西甲似乎看懂了她的心,笑着说:“我已经是保人啦,我保佑你们吉祥。忘了我吧桑竹姑娘,我到底是个喇嘛,不能跟你在一起。”他突然感到胸腔里一阵酸涩和潮湿,眼泪哗啦啦流下来。不期而至的悲伤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着桑竹姑娘了。

    几个喇嘛推搡着西甲。桑竹姑娘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沱美活佛催促道:“姑娘,你赶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要跟着那个英国人走。”

    桑竹姑娘没有听沱美活佛的,她跟上了容鹤中尉。

    容鹤中尉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西甲喇嘛,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必须放弃西甲喇嘛,不然我们走不了。”

    桑竹姑娘说:“我们走了,他会死的。”

    容鹤中尉说:“是因为我们而死,还是西藏方面本来就想处死一个打了败仗的前线总管?”

    桑竹姑娘摇摇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复杂了。

    容鹤中尉说:“我看是后者,我们就是不离开西藏,西甲喇嘛也会受到惩罚。”

    桑竹姑娘不说了。一行人默默走着。

    押送容鹤中尉出境的是几个喇嘛而不是全副武装的藏兵。说明西藏方面没有把他当作敌人对待,也不想引起十字精兵的警惕和激烈反应。但喇嘛的思维里没有世俗的情分,当他们决定把这个死心塌地跟着英国人的姑娘抓起来时,丝毫没有顾及容鹤中尉的感情,更没有想到,如果桑竹姑娘不跟着容鹤中尉,容鹤中尉就只能不走。

    功德林到了。喇嘛们提出休息。一个喇嘛跑进功德林,对管家说:“太难看了,一个西藏女人,跟着一个英国人,而且在西藏的土地上。真是丢脸啊,她丢的不是她的脸,是西藏的脸。抓起来吧。”

    功德林管家说:“抓起来?放到哪里?”

    喇嘛说:“交给藏兵。洋魔霸占了多少西藏女人,我们的藏兵却常常是轮不上的。把这个瞎狗一样跟着英国人跑的女人交给藏兵去收拾。”他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心说一个喇嘛居然有这样的想法,真是罪过。但这样的想法也许才是最解恨的想法。

    功德林管家恨死了英国十字精兵,对一个西藏女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追随英国军官,更是气上加气,咬牙切齿地说:“好主意。我们收拾不了洋魔,还收拾不了一个讨好洋魔的西藏女人?”立刻派了几个喇嘛,跑出去,把桑竹姑娘绑了起来。

    桑竹姑娘没有惊慌,几个气势汹汹的喇嘛一到跟前,她就想起了沱美活佛的话:“看来你谁也不能跟了,跟谁都是灾难。”

    容鹤中尉吃了一惊:“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帮助西藏人?她要送我走出西藏,没有她我一路上怎么办?”

    桑竹姑娘似乎意识到这就是永别,凄凉地喊起来:“容鹤先生,中尉,中尉,你走吧,一个人走吧,我在心里给你念‘嘛呢’,我用所有的‘唵嘛呢呗咪吽’祝愿你。”说着就哭起来,被泪水浸透了的湿漉漉的“唵嘛呢呗咪吽”就像悲歌一样飘然而出、随风而逝。

    容鹤中尉也哭了。桑竹姑娘的话里有英语也有藏语,但是他全懂了。他喊着:“桑竹,桑竹,上帝啊,佛啊,救救这个姑娘。”

    他跟桑竹学藏语,桑竹跟他学英语,似乎就是为了最后的告别。

    没有人理睬他喊什么。容鹤中尉看到桑竹姑娘被抓进了功德林,便不顾一起地追了过去。喇嘛们拦的拦,抱的抱,把他摔倒在地。

    容鹤中尉爬起来,疯了似的吼叫着,突然转身,朝前狂奔而去。

    押送的喇嘛们没想到,容鹤中尉居然会朝次松塘军营跑去。他们没有带枪,只能靠双腿追撵。可是宽大的袈裟拖拽着他们,他们越跑越慢,眼看着容鹤中尉消失在了军营里。他们喘着粗气停下来。“怎么办?怎么办?”为首的喇嘛自己给自己说“让这个英国人去吧。他已经背叛了十字精兵,现在跑回去,不死也没有好活的。”

    容鹤中尉的到来,让戈蓝上校因失眠出现的头痛和眩晕减缓了许多,仿佛西藏的魔咒认识容鹤中尉,看到他跟戈蓝上校很熟悉,也就给了中魔者一个面子。

    戈蓝上校不是惊讶而是警惕地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不怕我枪毙了你?”

    容鹤中尉焦急地说:“不怕,为了桑竹姑娘,我什么也不怕。桑竹姑娘被喇嘛们抓走了。救她,上校,请帮我救她。”

    这是一座三层楼的民居,他们说话的地方在二层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次松塘军营的布局。容鹤中尉发现,不远处高大厚重的十字架下,卡奇大佐正带着一帮人朝这边观望。他注意到那些人都是拿着枪的,如临大敌一般。他知道自己很危险,但是他不怕,怕就不来了。而戈蓝上校却没有意识到,容鹤中尉的到来给卡奇大佐提供了一个明目张胆接近这座房子也就是十字精兵指挥部的理由。他想到的仅仅是,卡奇大佐仇恨容鹤中尉,这里的所有人都仇恨容鹤中尉,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此刻,只有卡奇大佐知道,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干掉容鹤中尉。

    戈蓝上校说:“我怎么能救她?这是他们西藏人自己的事情。”

    容鹤中尉说:“上校,我求你了,我们都是英国人。你不能看着你的同胞因为束手无策而去自杀吧?”

    戈蓝上校说:“你会为她自杀?”

    容鹤中尉说:“我会为她去拼命,一个人去拼命就等于自杀。上校,我以一个上帝信徒的身份请求你亲自出马,要是不能,就借我一支军队,我要去救她,一定要去救她。”

    戈蓝上校冷冷一笑,他脑子里过的可不是救一个虽然美丽却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西藏姑娘,而是怎样惩罚容鹤中尉:枪毙容鹤中尉,以示惩戒?好像不忍心动手,要忍心的话,早在宗山城堡中尉给西藏人背水的时候就开枪打死了。把他撵出军营,告诉他,他已经跟十字精兵没有任何关系?又觉得太便宜了他。抓起来,剥夺他的自由,那又得派兵看守,管吃管喝。十字精兵的食物来源越来越没有保障了,管吃管喝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十字精兵进驻拉萨后,已不可能从遥远的印度运送补给,吃喝必须从当地获得。但西藏人拒绝供应粮草、肉食和柴火。这当然难不倒十字精兵,他们是占领者,有枪有炮,抢就是了。抢劫发生在村庄寺院,最初是容易的,后来就不容易了,农民和喇嘛都把粮食藏了起来。十字精兵到处搜刮,经常发生纠纷,虽然纠纷总是在西藏人无奈的放弃中结束,却能让戈蓝上校感到西藏人眼里的仇恨变作火苗舔舐着自己的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搜不到粮食,十字精兵就出动人马抢夺拉萨周边草场上的牛羊,抢了几次,牛羊就没有了,农民们把牧地转移到了深山远野。戈蓝上校有些焦躁,仅靠抢夺能维持多久?就算十字精兵有枪炮做后盾,但如果他们想从占领者过渡到统治者,就必须有不间断的吃喝供应。更何况抢夺会增加仇恨,本来就是恨之入骨的,现在又要雪上加霜了。如果上帝的占领始终都是枪炮的占领,连上帝都会不高兴的。仁慈,我们有的是仁慈,圣父、圣子、圣灵的组合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仁慈宇宙。只要西藏人友好地对待我们,我们就会给他们所有的上帝之爱。可是西藏人,愚昧的西藏人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交换是合算的。达赖喇嘛不见了,所有的西藏人不理我们,只有经声随风飘扬,利箭一样穿心而过,让你在毒咒的折磨中时时刻刻心惊肉跳。

    戈蓝上校说:“救她?救一个西藏女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容鹤中尉喊起来:“上校,你不应该让一个西藏姑娘给你什么好处,而应该祈求上帝的光临。上帝光临了吗,我是说在你的心里?”

    戈蓝上校说:“这个不用你担心。现在你走吧。一个背叛十字精兵的军官,是不配谈到上帝的。”他看到十字架下的卡奇大佐和他的部下正在迅速朝这边靠近,又说“为了桑竹姑娘,你居然敢来十字精兵军营,这可是你自己安排的出路。你走吧,到了上帝那里,千万别说是我杀了你。”

    容鹤中尉说:“当然,我并没有看到你给卡奇大佐下命令。上校,你的部下为什么没有接到你的命令,就敢来包围指挥部?”他一直注意着卡奇大佐的动静,这时突然喊起来“卫兵,你的卫兵呢?”

    戈蓝上校也感到了蹊跷,刚喊了一声“卫兵”就听到枪声大作。卡奇大佐已经举着手枪沿楼梯冲上来,边冲边向容鹤中尉开了一枪,又朝戈蓝上校开了一枪。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两枪,容鹤中尉被打中的是右臂,戈蓝上校被打中的也是右臂。卡奇大佐看看自己手中的枪,奇怪自己居然没有打死对方。

    戈蓝上校大喊一声:“上帝,这是为什么?”

    卡奇大佐想,原来没打死他们是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他吼起来:“就等着这一天呢。我要报仇,为三个被你们枪杀的司恩巴人报仇,为所有战死、毒死的司恩巴人报仇。”

    卡奇大佐的司恩巴人已经死光,他现在率领的是哲孟雄雇佣军。这些被他煽动起来哲孟雄人一直受到英国人的公开歧视,加上进驻拉萨后吃喝没有保障,而戈蓝上校又总是把抢来的大部分粮食和肉食留给英国人,打死英国人,然后撤离西藏回家乡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了。

    阳台下面,哲孟雄雇佣军和戈蓝上校的卫兵激烈交火。

    卡奇大佐举枪再次瞄准了戈蓝上校。

    戈蓝上校说:“等等,你是个茶商,难道你不想占领西藏以后,继续经营你的茶叶?我可以保证你有最高的份额。”

    卡奇大佐说:“我已经从西藏人的眼睛里看到,他们决不会接受印度人的茶叶。去他妈的茶叶,我们是喝血的,西藏人是喝血的。”

    戈蓝上校又说:“我想请你回答,你打死了我,不怕英国人找你算账?不光你,所有印度的司恩巴人都得付出代价。”

    卡奇大佐瞪着眼睛唱起来,算是回答:

    哦,司恩巴,司恩巴,美丽宁静的故乡,

    清晨的薄雾里,走来了背水的妈妈;

    哦,妈妈拉,妈妈拉,石锅里开满桃花,

    远去的孩子,还有背着猎枪的爸爸。

    唱着,卡奇大佐眼泪出来了。

    容鹤中尉扑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不如一扑了之。也许眼泪遮住了卡奇大佐的眼睛,也许他沉入歌声带给他的悲伤太深太深,他居然没有开枪。他被容鹤中尉扑倒了。几乎同时,戈蓝上校跳过去,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腕。卡奇大佐的枪脱手掉在阳台上。

    当卡奇大佐被击毙,尸体被容鹤中尉从阳台上扔下去后,参加内讧的哲孟雄雇佣军便一个个放下了武器。但枪声并没有停息,戈蓝上校的卫兵和从军营别处匆忙赶来增援的英国士兵,毫不留情地打死了所有已经放下武器的哲孟雄人。

    在这场内讧中,容鹤中尉算是救了戈蓝上校一命。作为报答,戈蓝上校派给他一支军队,让他带着去营救桑竹姑娘。但是容鹤中尉毕竟右臂受了伤,失血过多,走出次松塘军营不久,就从马背上栽下来,昏过去了。

    魔咒的威力持续着,戈蓝上校还是没有睡眠。派出去的军队不少,搜刮到的粮食却越来越少。还有燃料和被服,马上就要冬天了,万里冰封的日子就要来到。戈蓝上校日夜焦躁,却无可奈何。更糟糕的是,右臂的枪伤发炎了,而军医却告诉他,所有的药品在江孜就已经用完。消炎只能用白酒,痛不说,到后来酒也用完了。也派人去寺院,想请一个藏医喇嘛来给自己治病,起先没有一个喇嘛承认自己是藏医,后来色拉寺有个喇嘛承认了,但开价很高,不给拇指大的一块金子他不去次松塘军营治病。金子就金子吧,给你,反正十字精兵有的是抢来的金子。

    那喇嘛来了,一见英国人就红了眼,从靴子里拔出腰刀,扑过去就是一阵猛刺乱砍,刺伤了好几个英国人。他本来是要行刺戈蓝上校的,结果没有沉住气,提前暴露了自己。他被英国人当场用枪打死。

    喇嘛死后,拉萨街上出现了许多诅咒英国十字精兵和上帝耶教的标语。它让戈蓝上校意识到,反英情绪正在蔓延,武装抵抗随时都会爆发。

    焦躁之中,戈蓝上校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占领布达拉宫,然后用布达拉宫和西藏方面交换粮食、燃料、被服和医药。

    差不多就要集合部队付诸实施了,却见失踪已久的马翁牧师来到了次松塘军营,正在虔诚地仰望两根原木交叉的结实高大的十字架。

    从江孜到拉萨,马翁牧师一路顺利。他胜利了,基督胜利了,一个西方牧师终于从印度平安抵达了拉萨。这是第一次,由一个被称作“黑水白兽”的黑道袍的白人牧师,带着上帝的福音,出现在神秘西藏的核心、世界佛教的制高点拉萨。

    虽然马翁牧师知道拉萨并不欢迎他这个异教徒,但不欢迎我就不来了吗?耶稣和他的使徒所到之处,最初都是不受欢迎的。但是上帝之爱和基督之教就在这种不被欢迎的地方开始了最危险也是最有效的传播。他仿佛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正在发出耶稣的声音:“我是你们迫害致死的拿撒勒人耶稣,但是你们休想从马蹄子上拔掉铁钉,这是白日做梦。”马翁牧师被感动得哭起来,也一遍遍地念叨着:“耶稣啊,我是保罗,我是彼得。”当年,保罗在罗马建立了第一个欧洲基督教会后,被异教关进了监狱,备受磨难,还押到罗马皇帝面前受审,最后愤然而死。彼得也是啊,也是在公元一世纪的罗马,被敌视基督教的暴徒杀害。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但是我不怕,不怕。他悲壮起来,一想到自己为了基督的事业根本就不怕死,突然又觉得自己是死不了的。不是很顺利吗?顺利到达了拉萨。

    顺利的原因固然是黄缎子绑着牧师,红袈裟布条绑着二十个卫队士兵,和霞玛汝本以及他的部下的护送,但更重要的似乎是一切智虚空王浪喀加布的陪伴。

    过了浪卡子宗,进入曲水宗不久,马翁牧师一行就碰到了虚空王和他庞大的修庙塑像的队伍。一开始他们不知道这个老喇嘛和他的人是干什么的,直到虚空王让他们把绑在身上的黄锻子和红袈裟布条去掉,才敢问一句。

    虚空王说:“我们是西藏的匠人,有金匠、银匠、铜匠、石匠、木匠、铁匠、泥匠、画匠、木雕匠、金属匠、铸造匠、泥塑匠、缝纫匠、颜料匠。你要是原路返回,就能看到从江孜到朗热高地,有许多新修的寺庙和新塑的神像。”

    马翁牧师寻思:“在西藏,匠人的地位很低贱,怎么就敢让我们去掉绑缚呢?”

    虚空王看着他笑道:“我给你造一尊像吧?”

    马翁牧师说:“我的像?不不。”

    虚空王说:“当然不是你的像,是你的偶像。你们耶稣的宗教难道穷困得没有一个偶像吗?”

    马翁牧师果断地回答:“有,那就是耶稣。”

    休息的时候,虚空王让手下很快捏造出了一尊一尺高的泥像。马翁牧师惊讶得半张嘴不说话:泥像酷似伦敦圣保罗大教堂里着名的镀金耶稣像。怎么可能呢?土生土长的西藏人是没有一个去过欧洲的。

    马翁牧师说:“谁?谁?谁?谁来了西藏,教会你们塑造耶稣的像?”他立刻想到了莎格迅。

    虚空王说:“拜佛法所赐,我们是无所不知的。如果你需要,我们还可以塑造别的像,比如保罗和彼得,比如亚当和夏娃,还有圣母玛利亚。”

    马翁牧师喊起来:“莎格迅,你一定见过莎格迅。英伦三岛遥远的孩子,长老会的精英。西藏的巴比伦之囚,穿着紫色袈裟等待我们的犹太莎格迅。”

    虚空王一脸的呆怔,眼光闪闪地迸发着:?

    马翁牧师又说:“莎格迅是我爷爷。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拿着一枚金色十字架和一本圣经,去了西藏,一去不归。”

    虚空王摇摇头,傻呵呵地问:“莎格迅也是偶像?是你爷爷?他也来了西藏?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佛法会向我保密?”

    马翁牧师叹口气,再次审视那尊泥像,捧在手里,珍爱不已。

    虚空王问道:“你认识你爷爷吗?他长的什么样?”

    马翁牧师摇摇头,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不,我认识。”

    虚空王哼哼一笑:“他一定跟你一样,有一双很凹很凹的眼睛,一只很高很高的鼻子。”

    马翁牧师说:“是的,一定跟我一样。”

    没有人敢于阻挡一切智虚空王浪喀加布,当他和马翁牧师并肩而行的时候,沿途碰到的活佛喇嘛、农民牧人都是毕恭毕敬的。显然也有狐疑:怎么你跟这些洋魔异教的英国人在一起?但没有人敢问,仿佛虚空王要做的都是该做的,只有他们不知道的原因,没有虚空王做错的事情。虚空王一直陪伴他们沿拉萨河逆流而上,走过了曲水,走进了拉萨,走到了色拉寺。

    虚空王说:“你们是想活下去吧?那就只能待在这里了。”

    色拉寺僧人对英国人的仇恨从扭曲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但碍于虚空王的面子没有任何表露。僧人们还算周到地接待了西藏和佛教的敌人,专门辟出一座独门独户的僧院,让他们起居住宿。

    但是他们不能走出僧院,虚空王离开时叮嘱马翁牧师:“千万不要随便走动,离开色拉寺是危险的。”马翁牧师说:“我这里有一封前线总管西甲喇嘛写给达赖喇嘛的信,也许达赖喇嘛不会把我们看成是侵略者。”虚空王看了看那信,笑道:“住在金山上的鸟儿,被人看成了金子。但鸟儿毕竟是鸟儿,不顶用的。”

    马翁牧师不怕危险,等虚空王离开后,就想走出去看看。一出门,便看到有许多喇嘛守在僧院门外的广场上。他们攥着棍棒,对走出僧院大门的马翁牧师本人和卫队成员以及霞玛汝本和他的部下,一律对待,那就是乱棒赶进去。

    马翁牧师想:我被西藏人软禁在这里了。

    好在虚空王不久便回来了。他把马翁牧师一个人带出了色拉寺。“牧师,西甲喇嘛被抓起来了,不多日子就会处死。你是一个能救他的人,去吧,去见见十字精兵的戈蓝上校吧。你们都能救西甲喇嘛,如果你们能够迅速撤离西藏的话。”

    马翁牧师沉重地说:“我试试看吧。”但他附加了一个条件“如果我能说服戈蓝上校撤军,西藏人能否允许我留在西藏,并且给我行动的自由?”

    虚空王说:“你留下?好啊,想留下就留下。”好像这件事情他就能决定。

    马翁牧师说:“顺便问一个也许不该问的问题,你的鼻子,好像得过什么病?”

    虚空王说:“牧师好眼力啊,我的塌陷的鼻子,是不是看着就像掉了一块肉?是啊,世界上最古老的疾病麻风病烂掉了我的鼻子,我的鼻子本来是很高很高的。还有眼睛,我原本有一对凹陷很深的眼睛,也是麻风病让它凸了起来,就像金鱼的眼睛。我得病的时候神灵就问我:要么让你死掉,要么改变你的相貌,你选择哪样?我当时选择了死亡。但是一个庄园主挽救了我,他说他知道一个名叫当周的活佛,能治好我的病。”

    马翁牧师愣住了:麻风病?西藏是不是流行麻风病?好像即使你意志坚定如铁,麻风病也会把你同化为西藏人。

    就在结实高大的十字架下面,戈蓝上校不禁发出一阵怪里怪气的笑声。他觉得马翁牧师太可笑了,不仅要求他撤军,还希望以撤军为条件,救出西甲喇嘛。他喊起来:“不可能牧师,我没有义务去救一个一直跟十字精兵作对的敌军首领。”

    马翁牧师说:“可是我有义务,我请求你救他。”

    戈蓝上校说:“牧师,这是不行的,你应该向西藏方面提出请求,告诉他们,惩罚一个坚决抵抗我们的前线最高指挥官,是自己砍掉自己头的愚蠢行为。”

    马翁牧师说:“由我出面请求,只能给西甲喇嘛增加麻烦。”

    戈蓝上校说:“那我可以派兵,去跟抓他的西藏人打仗,而不是撤兵。”

    马翁牧师说:“因为撤兵不光能营救西甲喇嘛,还有我、我的二十个卫队士兵、我的西藏信徒霞玛汝本和他的部下。”

    戈蓝上校说:“你?你不是好好的吗?”

    马翁牧师说:“我没有自由,我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西藏,或者死亡。十字精兵进攻西藏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把上帝送到西藏,把耶稣基督的福音传遍西藏。现在,上帝来了,耶稣基督来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基督留在西藏,永远扎根西藏。而实现这个目标的唯一办法,就是十字精兵撤出西藏。”

    戈蓝上校说:“又是一个撤军的条件,让我们的牧师留下?”

    马翁牧师说:“是的,因为你总是要撤军的,十字精兵根本待不住。粮食呢?医药呢?过冬的装备呢?还有你的枪伤、你的失眠呢?十字精兵所有人的安全和健康呢?十字精兵里,没有人适应拉萨,英国人、廓尔喀人、印度人、南麓藏人,都不适应。更重要的是,上帝呢?上帝福音的传播者被囚禁起来了,我们毫无办法,就因为你不撤军。”

    戈蓝上校说:“我要占领布达拉宫,然后用布达拉宫和西藏方面交换粮食、燃料、被服、医药,还有安全和健康。至于适应,英国人在全世界占领了那么多地方,一开始都是不适应的。”

    马翁牧师说:“你以为你占领了布达拉宫,布达拉宫就是你的了?西藏人不傻,他们会把你困死在那里。没有吃的喝的烧的用的,一句话,没有上帝的关照,布达拉宫就是地狱。魔咒,魔咒,我看见魔咒就在你的脑子里爬行,就像蛆虫一样。所有人都摆脱不了魔咒的折磨。我是牧师,我知道。上校,赶快主动撤军吧,不然你和所有人都过不了这个冬天。”

    戈蓝上校说:“那么你呢?你能安然无恙地度过在西藏的所有日子?”

    马翁牧师坚定地说:“我能。上帝会保佑一个爱一切人的人,而不保佑以他的名义进行枪炮占领的人。你的恶化的伤势,你的日益严重的病痛,就是上帝不保佑你的证明。上校,听一个牧师的忠告是没错的,撤离吧。”

    戈蓝上校大呼小叫起来:“不,决不,让撤军见鬼去吧。牧师,请你滚开,你不是十字精兵的牧师。”

    马翁牧师说:“别忘了耶稣的话,凡动刀者,必死于刀下。”

    戈蓝上校说:“为了西藏的上帝之国,死就死了吧,耶稣必然会嘉奖我。”

    马翁牧师说:“你可以不听我的,但你必须听莎格迅的,我见到我爷爷莎格迅了,是莎格迅让你这样做的。”

    戈蓝上校说:“莎格迅?在哪里?”

    马翁牧师说:“莎格迅来无踪,去无影,他的西藏名字叫一切智虚空王浪喀加布。世界上最古老也最普及的疾病麻风病毁坏了他的欧洲人的长相,让他完全像个西藏人。”

    戈蓝上校愣了,眼光聚焦在对方的眸子里,突然一阵涣散。他摇摇晃晃靠在十字架上,脊背蹭着粗硕的原木,倒了下去,喃喃地说:“莎格迅,莎格迅,我们是踩着他的身子走进西藏的。英伦三岛遥远的孩子,长老会的精英,西藏的‘巴比伦之囚’,穿着紫色袈裟等待我们的犹太。不会吧,不会让我们撤退吧?”

    “谁说不会,我就是莎格迅。”

    声音从次松塘军营的北边传来,却不见人影,好像在云里风里,又好像就在房屋和树林里。那声音说着又唱起来:

    为什么称颂基督的犹太,

    穿起了紫色袈裟?

    为什么逃出巴比伦的囚徒,

    戴起了西藏佛珠?

    去吧,去吧,

    英伦三岛健壮的孩子,

    爱人正在阳光下,

    哦,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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