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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可恨!”

    闪手索彪叹了口气,道:“这倒不用担心,据噶丹说,寒山重的剧毒并未治愈,仅是暂且用药物将毒性压制住了而已,至多一月,必定毒发而死,算算时间,也没有几天了,长风,龟花之毒,是没有人可以救治得了的,而且,寒山重身受重创数处,又被那噶丹以毒蚁咬上一通,据为兄判断,这次寒山重便有两条命也该完了!”

    郭长风却不以为然的哼了哼,道:“师兄,你以前还判断寒山重早死了呢,今夜他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又给了我们这记下马威,连四哥及陆家兄弟都断送在他手上了,六剑士也全完了这小子太邪,我老是觉得觉得他好象有一股子超然的力量,而且,他的生命之火也好似较之一般人来得强烈与根固!”

    闪手索彪看了郭长风一眼,道:“老六,别胡思乱想!”

    郭长风肩头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他现在感到有些痛楚,索彪说完了话,他仅悄悄的朝前面瞥了一眼,缓慢的道:“师兄,回去收尸吧,这么多死人,要麻烦一阵子呢,唉,掌门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这都为了些什么呢,仅是为了替洁儿出这一口气么?出这一口气的代价却是太大了,太大了”

    闪手索彪不悦的道:“老六,你怎么了?”

    郭长风凄苦的回身走去,喃喃的道:“没有什么,我只是为四哥他们不值,可怜的四哥到现在还是独身,连个接传香烟的人都没有”

    压制在心底的伤痛也被钩起,闪手索彪目眶一眨,他却强忍住了,回头向仅存下的七名弟子道:“你们去将一干战死兄弟的遗骸就地掩埋掉,将四师叔及二位陆使者的尸骨用布里好带回西淀,行动要快,天亮前我们得起程”

    七个人领命去了,天空,仍是黑沉沉的,蟠龙山寂寞的耸立,仿佛在怜悯的望着他们,一切都已成过去,但是,有的过去仍能使身经之人得以在日后缅怀,有的过去.却永远便归向冥灭了。

    夜风在吹,颓倒成一片瓦砾的古庙。那方“善恶有报”自残垣中斜斜伸出的匾牌,仿佛在向人们眨着冷眼说,有报,有报。

    天已大亮了,不过,这却是个阴沉的天气。

    浓重的乌云在天空中堆积着,黑压压的,像铅块,像素债人那阴沉的面孔,风在萧萧,嗯,是个山雨欲来的日子。

    这仍是蟠龙山的南麓,前面有一片密林,这里,有一块黑色的巨岩平伸,岩下是一条山溪,溪后是块高坡,顺着高坡向上爬,就上了蟠龙山了。

    寒山重满身血污,衰颓得不保人似的倚在巨石之旁,他那一身黑衣,破烂不堪之外更染满鲜血,由于时间过久,衣上的血迹已转为紫褐色,衬着他全身上下可怖的创口,衬着他篷乱的发警,惨白而瘦削的面孔,实在有点怕人。

    半睁着疲乏的眼帘,他毫无意识的望了望天色,快下雨了,他喃喃的说了一句,又艰涩的笑了笑,下雨?下雨干他底事,这世界粉碎了他不会觉得关心,因为,这所有的一切,这天地之间的万物,都将与他没有关系了啊。

    “人生便是逆旅。今去了又何妨?唯假他人之手,心有不甘,自小至长;奔波二十多年,所为何来?躺在这里,目注空山寂寂,乌云漫漫,流溪棕棕,林木森森,我的功名威势何在?可叹,可叹!”

    寒山重闭着眼,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苦笑,嗯,有轻柔的小雨滴飘下来了,多俏,多软,凉冰冰的,下大吧,雨下得愈大愈好,最好是狂风暴雨,移山倒海,将这天下丑恶一概冲向虚无!

    小小的雨滴,在寒山重面颊上轻轻抚摸,那么轻巧,那么细腻,但,为什么却又有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芬芳?

    寒山重蓦然睁开眼睛,蒙蒙的雨丝,使他一时看不真切,他闭闭眼,再睁开,天啊,那是谁?那一张美得令人心痛的面庞,正哀愁的凝视着他,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抑是泪水,她,梦忆柔!

    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寒山重沉重的摇摇头,再仔细的瞧去,不错,是她,是那个艳丽得像月里嫦娥似的姑娘!

    于是,寒山重心弦急速的震荡了一下,他竭力想装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失败了,只能使唇角牵动了一下,梦亿柔半跪在他身前,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颊,二人互相凝视着,没有说一个字,于是,如珍珠断了线,串串晶莹的泪珠,已自这美人儿的眼睛里滴落。

    寒山重挣扎了一下,声音低哑而乏力的道:“真想不到,梦姑娘,你会在此时来到这里”

    梦忆柔流着泪,她摇摇头,哀痛的道:“寒大侠答应我,你不要死”

    寒山重苦涩的撇撇嘴,道:“这是天意,梦姑娘,你为何来此?为何?”

    徐徐的望着她,梦忆柔的眸子里有一股令人觉得颤栗的光彩,她拉着寒山重的双手,仿佛决定了一件大事,深刻的道:“因为,我爱你。”

    寒山重忽然全身抽搐了一下,他似乎不相信的瞪着梦亿柔,半晌,又像呻吟一样哧哧笑了起来。

    梦亿柔并没有因为他的笑而不悦,仅只静静的凝视着他,脸上的神色真挚而圣洁,像一朵散发着芬芳的白莲。

    寒山重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了痛苦的痉挛,他看着梦忆柔,看得那么长久而深刻,好似他这样看着她,已经有了千百年了。

    缓缓的,寒山重吃力的道:“梦姑娘,你很美,美得足以令天下的年轻人为你去死。”

    梦忆柔沉静的望着他,忧戚的道:“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活着”

    寒山重沉重的喘了口气,梦忆柔急忙用手在他胸前揉着,寒山重安静的瞧着她,道:

    “梦姑娘,在下只怕已没有多久时间,不要安慰我,不要说爱我,梦姑娘,请别在我临去前再给我留下遗憾,寒山重永不爱人,也不需别人爱梦姑娘,我们若早些日子相逢,情形或者会好一点现在,却已晚了”

    梦忆柔忽然痛苦起来,她双手蒙着脸,抽噎道:“不,不晚,一点也不晚,寒大侠,至少,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这些时间已够长了,已够使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了”

    寒山重想抬手去抚摸她的秀发,但是,全身的剧烈痛楚已使他放弃了这个意图,于是,他叹息一声:“罢了,梦姑娘,在下便带着你的心意好吧”

    梦忆柔俯下那张泪痕斑斑的面庞,悲切的道:“不,寒大侠,也带着我一起去。”

    寒山重的心底起了一阵痉挛,他咬着嘴唇,双目有些朦胧,这-那间的深刻感受,可以说在他这二十五年的生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如此强烈,如此刻骨,又如此甜蜜而温馨!

    一滴滴的,梦忆柔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滴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唇,那么冰凉,那么冷沁,但是,却韵味深长。

    寒山重迷悯于他自己,方才,他连自己的死亡都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觉得如何悲哀,所以,只是不愤与不甘而已,但是,他现在却觉得无限的酸楚,觉得不愿死去,人生,仿佛在突然之间值得依恋起来。

    梦忆柔伤心的吸泣着,抽噎的道:“他们他们太狠了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他们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父兄亲友我赶到那座古庙的时候,只看见一堆瓦砾,满地的血迹,和一片坟堆我全身都冷了,以为你也遭了毒手”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轻轻的道:“在下不是还活着么?昨夜,除了噶丹之外,还有白龙门的数十个高手隐伏于侧,在下虽然伤得不轻,但是他们却陪上二十几条性命”

    梦忆柔点点头,眉头紧皱,道:“我知道,昨夜你们拼斗的时候,有一个樵夫恰巧便宿在一株树上过夜,他全看见了,我发觉他的时候,他还吓得全身不能动弹,幸亏他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你已经骑马逃走”

    寒山重撇撇嘴唇,沙哑的道:“梦姑娘请恕在下无礼,寒山重从来不用‘逃走’二字昨天,那是突围,突出重围。”

    说到这里,他双目煞光又现,语声激厉的道:“若非在下毒伤未愈,若非贪功之心太切,噶丹与白龙门的鼠辈,一个也别想逃出寒某手下,必将他们个个诛绝!”

    他的情绪一转激烈,身上的伤口与体内的毒伤又似锥骨扯腹般发作了起来,他全身起了一阵巨大的抽搐,黄豆大的汗珠顺额淌下。

    “别,寒大侠,别再去想他我要看见你快乐,我要你好起来寒大侠,请答应我”

    寒山重吁出长长的一口气,轻轻的道:“梦姑娘,我十分感激你,在我处在目前的绝境时来陪伴我,但是,梦姑娘,你过于糟塌自己了,我濒接死亡,姑娘盛意,又要我如何承担?”

    梦忆柔美丽的面孔像蒙上一层如梦也似的光芒,她低怯的道:“即使你已化灰土,我也会跪在你的墓上告诉你这些,我不要对你虚伪,不要对你矜持,你若变鬼那叫我也变鬼吧”

    一阵寒冷在寒山重身体内掠过,他激灵灵的一颤,深长的叹了口气,梦忆柔的小手轻抚在他的脸上,幽幽的道:“告诉我,你不会嫌弃我,不会怪我太太无颜吧?”

    寒山重沉痛的摇摇头:“梦姑娘以你的品貌才德,足能与帝王公侯相匹,天下男子,谁不倾倒?寒山重浪荡江湖十余年,狂放已惯,且粗鲁成性,毫无气质可言,如今,更已到此绝地,姑娘,寒山重纵使有心,但天不假年,奈何,奈何啊”梦忆柔拭去自己的泪痕新的泪水又再淌下,她毫不瞬眨的注视寒山重,小巧的鼻翅微微阖动:“寒大侠,你可以左右我的心不?”

    寒山重一怔之后轻轻摇头,梦忆柔幽幽的道:“我爱你,你无法逸强我不爱你,假如你不幸去了,我也会抱着你的遗骸一起、去,那时,你不能阻止我,是不?你若不要我,憎恶我,我也厚颜跟着你,我会告诉别人,说我如何爱你,便是你否认,你打骂我,我也会为自己遭到你的打骂而满足,因为,你心里总算有我的,是不?”

    寒山重凝视着她,低沉的道:“多少人对姑娘梦寐以求,犹不能稍得颜色,寒山重毫无所长,去日在眼,姑娘,你却为何要-弃尊严,舍去将来而相就?姑娘,为什么?”

    梦亿柔深情的瞪着寒山重的目光,勇敢的道:

    “在小空寺山下看见你,当你的影子第一次映入我的眼里,我的心已狂跳起来,我知道我完了,你就是我一直想着的人,自孩堤时候心中的幻影,我好象和你在千百年前已经认识,我们好象在另一个陌生而长远的时代里已经很熟悉了这感觉令我振奋与欣喜,然后,你在河魔金易他们的魔掌下救了我我在白岩,宁愿毁约而恕过我的母亲,我感激你,自心中感激你,但,我知道我对你的情感不会是源自这感激,我忘不了你那明亮的眼睛,那撇唇的微笑,那神态里的狂傲与豪迈,粗犷与温柔,一言一语在主宰我,一行一动在支配我你或者不知道,可是,我已经要疯狂了”

    寒山重眼眶温润起来,他借着转头而掩饰过去,是的,他终于找到了,浪迹江湖十余年,风流放荡了十余年,他终于找到了,这强烈的,深刻的,永恒的,甘醇而浓馥的爱啊,这又何尝不是他梦寐以求,日夜期待的呢?

    心弦在颤栗着,肢体在抖索着,但是,他的面孔却出奇的红晕,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中毒,为什么要受伤,这一切,他的梦,他的理想即将实现,但,却太晚了,太晚了啊大滴泪水在目眶中转动,寒山重咬着牙,硬生生的吞忍回去,他不要哭,不能哭,便是死,便是失去,也要像个大丈夫!

    梦忆柔说完了话,淌着泪,凄哀的道:

    “对你,我要说的,我已毫不顾一个女孩子的自尊与羞耻,完全告诉你了,你若要讥讽我,要耻笑我,那么,你就说吧,你就笑吧”

    寒山重转过头来,面孔上有一片湛然而辉耀的光彩,这片光彩,明亮得使人不敢逼视,他一字一字的,有力而清晰的道:

    “我即将去了,但是,我要告诉你,姑娘,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正是我要说的,我对此生一无遗憾,我的基业有人承担,我的大仇人有人报还,若我此去,最不能甘心的,姑娘,便是我对你的情感发觉得太晚,但是,我已满足,我已得到你,至少,我已拥有了太多的温馨。”

    梦忆柔泪如泉涌,合着雨水,沾湿了寒山重的衣襟,也沾湿了寒山重的心,她吸泣着,低柔的道:“你不会死寒大侠,你不会死,像你这么善良的人若尚不能长命,老天也太没有公理了”

    寒山重艰辛的移动一下身躯,人鬓的剑眉因为痛苦而紧皱着,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因血液凝固而止住了流血,但是,只要身体一开始发烧,伤口便会崩裂而再度流血,那时,也就是生命告终的时候了。

    梦忆柔关切而痛心的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的问:“痛得厉害不?”

    寒山重舔舔嘴唇,苦涩的道:“还好,梦姑娘,你大约还没有进早餐吧?肚子不饿?”

    梦忆柔依然一惊,道:“寒大侠,自昨夜至今,你不但未进饮食,又折腾了一宵,一定饿了,我下山去为你买点吃的东西,顺便也请个大夫来”

    寒山重嘴角肌肉牵动了一下,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道:“也好,姑娘,在下让叱雷送你。”

    “叱雷?”梦忆柔正问了一句,寒山重的咆哨已尖锐的出口,前面的密林里,应声响起一阵马嘶,那匹忠心耿耿的龙驹已飞奔而来。

    马儿奔到寒山重身侧,亲热的用鼻端嗅触着它的主人,寒山重用脸颊在马鼻上擦了两下,像是在对一个多年老友说话:“叱雷宝贝,引着梦姑娘下山去买点东西,以后,可别野了,乖乖听姑娘的话,梦姑娘会好好对待你的,宝贝,你将来的日子一定很快乐”

    他的语声,有一股出奇的凄凉与惆怅,梦亿柔听在耳中,肝肠寸断,她急忙阻止寒山重再说下去:“寒大侠,不要再说了,你如有了不测,我我她一跺脚,站了起来,双目含泪的道:“我去去就来,你千万别走开,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这位多情的少女转过身去,在马身前稍一犹豫,已认镫落鞍,她回头幽幽的道:“寒大侠,千万别走开,我立即就回来”

    寒山重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眸子里却闪眨着泪光,他依恋的凝视着梦忆柔,这神色,深切而隽永,有着令人黯然魂断的凄凉韵味。

    梦忆柔直觉的感到有些不妥,但是,叱雷已低嘶一声,放蹄奔去,等她回过头来,已经在密林之内了,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没有来得及。

    蹄声远了,渐渐逝去,终至杏然,寒山重深深的叹息,目光望着前面,像痴了似的凝聚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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