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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小说网 www.77txt.net,聃聃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我们家乡有一种鸟,它的叫声很特别:等!等!等!急促而坚定。乡亲们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干脆就叫它“等鸟”这个“鸟”在这里不读尿,而读diao,第三声。

    等鸟生活在水稻田里。它们把水草和稻叶胡乱一缠绕,就算是鸟窝了,这个既漏风又漏雨的草团,应该是天底下最简陋最糟糕的鸟窝。我们村子里有一位顶级懒惰女人,她连自己身上都不收拾,那头发一年到头都乱蓬蓬的,人们就说她是“等鸟窝”

    等鸟的脖子短短的,喙细,足长。羽毛呈沙灰色,缀细碎斑纹,但不美,也不光亮,还老是湿漉漉的,和落汤鸡一般。总之,等鸟是种不招人喜欢的丑鸟。

    农谚说:种子下田百日谷。意思是谷种下了田,到稻子黄熟收成,大概需一百天的时间。

    光是谷种长成齐簇簇绿油油的秧苗,就差不多要一个月了“田头歇秧篮,割稻只等七十三”一捆捆刚刚拔起的秧苗装在篮子里,挑到另一块平整好的水田里移栽后,要经过成活,长高,分蘖,抽穗和黄熟等过程,这个过程应该是73天。而刚刚插下的秧苗虚弱得很,且疏朗得可一眼望到另一边的田塍,哪里做得成鸟窝?——这么算来,等鸟整个筑巢、婚恋、产卵,孵化和抚育儿女的过程,就不会超过两个月了。

    因此它们很着急,它们天天“等等等”的叫,也不知是等雏鸟快快出壳,还是等出壳后的儿女快快成长?也许又是另一种意思,就是让稻子等等,不要成熟得那么快,让农民等等,不要急着收割,因为稻子一割倒,等鸟就面临着家破鸟亡的危险了。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等鸟两口子如果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就会发出一阵阵惶恐的狂叫。因此农民们就把那叫声当作下班铃“铃声”一响,他们就可以收拾农具上垟了。

    等鸟没有坚强的翅膀,不能像喜鹊、乌鸦那样自由地在天空飞翔;等鸟的脚上也没有蹼膜,不能像众多的水鸟们可以在江湖里肆意捕食:造物主太不公平了,他赐给孔雀富丽堂皇的羽毛,赐给黄莺啘啭亮丽的歌喉,,赐给鸳鸯美满幸福的婚姻,但是赐给等鸟什么呢?它们只能凭一对瘦弱难看的腿,在稻秧中间一跳一跃的。等鸟因先天条件太差,无法猎获更多更好的食物,只能就地取材,吃点稻子上的蛾子、螟虫,或者水里的蠕虫。如果大田里刚刚施过大粪,那么新鲜的蛆虫就是它们的美味佳肴了。

    等鸟夫妇的育儿是非常辛苦的。因为活动圈子太小,捉到的那点点虫子,喂到了这只喂不到那只,看着雏鸟们张着黄口嗷嗷待哺的样子,它们很难受也很焦急,只是不断地说,等!等!等等!可是它们等不到更多的吃食,也等不来更好的命运,却等来了化肥和农药。蛆虫没了,螟虫也被杀死了,等鸟的生存环境是越来越恶劣了,大鸟们常常饿着肚子,小鸟们往往来不及长大,农民就开镰收割了。

    听到割稻的声响,等鸟本能地躲向稻田的深处。可是农民们并不会因为等鸟的惶恐而延缓收割时间。等鸟们躲啊躲,稻子喀嚓喀嚓的一片片倒下,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小片时,大等鸟就从稻丛中冲出,箭一样地逃窜,如果附近有水沟,它们便一头扎进水里,宁可淹死也不束手就擒。农民们追到水沟边,在水里摸索着,一会儿就把它们逮住了。

    等鸟性子刚烈,一旦失去了自由,就狂蹦乱跳,拿自己的脑袋去撞硬物,大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直到头破血流活活撞死。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有两个青年农民在一起耘田,耘田,就是把稻田里的野草连根拔起,再塞进烂泥下让它们沤肥,所以有“端午前,指头好肥田”的说法。耘着耘着,他们互相询问什么时候收工上垟?一个说:“莲船关闭时。”另一个说:“等鸟啼叫时。”莲船是一种水草,叶对生,天一擦黑,每对叶子都紧紧地合了起来。

    可是那天却奇了怪了,天早就黑了,莲船也早已关闭了,那个说“莲船关闭时”的农民也回家了。夜渐渐深了,那等鸟就是不叫,另一个老实的农民就一直耘田不止。他的父亲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家,急着去打听,了解到是这么回事,心想儿子也太一根筋了。就走到田头,躲起来学鸟叫:等!等!等!儿子生气地说,狗娘养的,怎么到现在才叫呢!

    当然是笑话。可那晚的等鸟为什么不叫呢?因为它死了!等鸟的死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因为雏鸟们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好,可是鸟爸鸟妈却找不到更多的食物喂养它们。它们急啊,愁啊。等鸟爸爸经不住这种折磨,索性抛下妻子,独自找活路去了。等鸟妈妈又急又气,但是她不能扔下她的宝宝不管。前些日子,她心急如焚,那叫声就越发的凄厉惨切。她想出一个养活儿女的主意,这个主意很沉重,沉重得叫人窒息。她先是绝食,再找块石头,把自己碰得鲜血淋淋的,然后挣扎着回到窝旁奄奄待斃。总之,她死了,它死的目的就是让身上长出蛆虫,母亲肉体培养出来的蛆虫非常肥美,而且营养丰富,雏鸟们就靠这些蛆虫迅速成长,待到稻子收割时,基本上能够独立生活了。

    死了母亲一个,救活孩子一窝。等鸟妈妈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养育了儿女,完成了繁衍物种的大业。

    因此,人们对这种其貌不扬的等鸟有了一种感佩,一种敬畏。割稻时,鸟窝暴露了,等鸟逃窜了,习惯性的一头扎到附近的沟渠里,半大小子们欢呼鹊跃着去追去逮,大人们就会教训道,别作孽,想想它们那杀身成仁的娘。

    是啊,等鸟母亲的品质,是让某些人汗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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